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动网先锋论坛 (http://2007.hnzqw.com/index.asp) -- 老土专栏 (http://2007.hnzqw.com/list.asp?boardid=88) ---- 第六章 风雨茅草地(二) (http://2007.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88&id=28088) |
-- 作者:老土 -- 发布时间:2007/5/22 19:20:37 -- 第六章 风雨茅草地(二) 虔 诚 的 信 徒
随着运动的深入开展,桃川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居然也有了派系的争斗,有人支持《湘江风雷》,有人支持《贫总》,各方都坚持说自己是保卫毛主席的,是坚定地走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都指责对方是反对毛主席的,是顽固地走资本主义反动路线的,每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各持一端,实在是教人难以分辨谁是正确的谁是错误的。 人们一面度日如年地承受这场闹剧带给自己的巨大苦难,一面对这场闹剧趋之若骛,不惜赴汤蹈火。 桃川镇上,很快墙上就刷满了标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坚决打倒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少奇!”“谁反对毛主席就砸烂谁的狗头!”……一时,大字报铺天盖地,有针对当地党委、政府的,更多的是针对《湘江风雷》的,因为当地人基本上是站在《贫总》这一边的。其实,农民阶级本身并不产生革命思想,他们对权力的向往和崇拜往往导致更大的人身依附。在他们看来,毛泽东是贫下中农的救星,贫下中农理所当然地是毛主席司令部的铁杆卫士。你《湘江风雷》怎么能与革命的《贫总》唱对台戏呢?因此,他们就要倾全力地讨伐这大逆不道的《湘江风雷》了。 我当时的倾向是站在《湘江风雷》这一边的,《湘江风雷》当时是省里有名的工人阶级的革命造反组织,无产阶级指的就是工人阶级,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中就明确指出:“工业无产阶级人数虽不多,却是中国新的生产力的代表者,是近代中国最进步的阶级,做了革命运动的领导力量。”毛泽东又说:“半自耕农、贫农和小手工业者所经营的,都是更细小的小生产的经济。很大部分半自耕农和贫农虽同属半无产阶级,但其经济状况仍有上、中、下三个细别。”“工业无产阶级是我们革命的领导力量。一切半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是我们最接近的朋友。”我自然是要站在领导阶级这一边的了。 我天天都要去看大字报,有的大字报的内容非常可笑。那天,我看到当地一个署名为“风雷激”写的大字报: 湘江风雷,你们为什么要攻击贫下中农呢?如果没有我们种粮食,你们去喝西北风吧,而且毛主席也不会有饭吃,你们这不是反对毛主席吗? 我觉得他这个观点不正确,工人阶级就是无产阶级,无产阶级是领导阶级,怎么是反对毛主席的呢?再说农民不种粮食,是大家都没有饭吃,农民自己也没有饭吃,这怎么是反对《贫总》就是反对毛主席呢?于是我当即也回应了一张大字报: “风雷激”,你言论的本身就在攻击毛主席,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就教导我们:“工业无产阶级在中国革命中所处地位的重要,”“第一个原因是集中,无论哪种人都不如他们的集中。第二个原因是经济地位的低下。他们失去生产手段,剩下两手,绝了发财的望,又受着帝国主义、军阀、资产阶级的极残酷的待遇,所以他们特别能战斗。”毛主席都肯定了的,你为什么要反对呢?这不是反对毛主席又是什么?然后,署名“全无敌”。 很快,“风雷激”的大字报对我进行了狠狠反击,由争论而变为谩骂: 你是什么“全无敌”?你是歪曲毛主席的教导为反革命涂脂抹粉,彻底暴露了你的狼子野心,我们贫下中农就是要“金猴奋起千钧棒”,砸烂你的狗头! 我一看,就止不住要笑,觉得挺有意思。当时,全国所有的文学刊物都已停办,而这里居然有一个可以发表作品的园地,又有读者喜欢看,何乐而不为呢?我居然变得异常积极,几乎每天都要写一份。 现代迷信就是这样拒绝一切高贵的理论、情感和世俗的逻辑,成为一种粗俗的、躁动的、混乱的、不够严肃和不够宗教级别的半原始性宗教,而制造了一个个虔诚的信徒。
揪出一个走资派 全国都在炮轰走资派,每个单位都在揪斗走资派,我们农场自然也不能例外。有当权派,就必然会有走资派,可是,农场里的走资派该是谁呢?李种田,没有家庭出生的问题,当过兵打过仗,是老革命;李静,是革命知青,而且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那就只有场长了。场长姓陈,是长沙市派下来的干部,四十来岁年纪,瘦高个,戴一副眼镜,一个就知道是个知识份子。而且出身也不好。他为人谨小慎微,在我们知青面前从未摆过领导的架子,整天都是头戴一顶草帽,脚蹬一双草鞋,带领知青一块劳动。照理,这样的一位干部是无法与走资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联系起来,可是,大家都在揪斗走资派,我们农场就一定得找出一个来。 有人说:“他用的一床蚊帐墨黑墨黑,这是有意丑化社会主义。” 有人说:“他床底下有几本历史书,这是对封建主义的留恋。” 有人说:“他平时一副老实兮兮的样子,这是他善于伪装,往往这种人,比穷凶极恶的敌人更可怕。”…… 有了这些罪名,这个“走资派”他自然是当定了。 这天,有十几个知青把他堵在了他住的房里。他的住房,实际上也是他的办公室,就那么一间房子。 一名知青指指书桌前的椅子让他坐下,突然问:“听说你有很多书?” 他一双细眼从眼镜后面朝几个知青看了一眼后,然后低下头不说话。 有人火了:“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有没有?” “没有。”他说。 “你说没有不管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抗拒不交,你是还想顽固地走资本主义吗?” 他仍是沉默着不说话。 于是大家便在屋里四处搜查,终于从他床底下把那些书搜寻了出来,有一二十本,有些是关于自然科学的书,那几本历史书自然也在其中。大家把缴获的这些战利品搬到屋外,然后一把火烧了。 陈场长一直没有说话,坐在那里长久地一动不动。我以为一个知识分子最紧要的是他固守着的那片情感和习惯,年轻的造反派们的行为已触动了他的尊严,他一定有些接受不了。 我没有去参加这次革命行动,我无党无派,没有参加任何组织,不是我有多高的觉悟,而恰恰是我没有半点儿觉悟。我想不明白,知识是没有罪的,怎么要划分为封建主义的、资本主义的、修正主义的呢?那么又该怎样来评价我国数千年来的历史文明呢?我感到疑惑、茫然,可我又没理由,没权力去怀疑这场运动的策划者,我这才感受到个人的真正意义的卑微。 那堆书很快就成了一堆黑糊糊的纸灰。有风吹过来,纸灰遂被吹起,在空中飘舞一阵,又落到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头上、身上。
星夜赶赴县城 这天接到通知,知青们要成立一个“东方红”造反兵团,在县城召开成立大会。场里许多知青都纷纷赶去县城了,我因在地里劳动,知道这消息是天色已晚了,偏偏这时韩少和挎了一个黄布袋子一副准备要出门赶路的样子。 韩少和是一个挺不错的女知青,对自己要求特严,干事特别认真,她和刘胡子他们一道读了不少马列的著作,非常自觉地进行自我改造,坚定地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我一直对她非常尊重和敬佩。见她这时候了还要出去,便问:“眼镜,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县城啊!”她说。 “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他们全都走了。” “是那个知青大会吧?” “嗯,这个大会太重要了,我不能不去。” “你不能明天去吗?” “明天就来不及了。” “这样吧,我陪你去。”我不明白,当时我居然会这么说,“你一个女孩子,晚上要走几十里山路,危险。” 就这样,我们便匆匆上路了。从桃川到县城是一条不很宽阔的公路,走了不多远,天就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月亮,幸好有星光,繁星围拱的银河,仿佛一条宽阔的白带子穿过无垠的天际伸延开去。 江永是个人口不多的山区县。公路在山野间弯曲、延伸,常常是一大段一大段两边没有人居住,风在树丛里不断的飕飕杀杀地响,的确让人感到有些恐惧,幸好有两人,自然少了些惊怕。 一路上她说:“毛主席他老人家好危险啊,刘少奇反对他,彭德怀反对他,贺龙、罗瑞卿好些将帅们都反对他。” 我以前从未想过这事,听她这么一说,这才觉得事情的确非常严重,我说:“毛主席他老人家担心资产阶级复辟,看来资产阶级是真的要搞复辟了。” “可不,”她说,“刘少奇搞了个‘桃园经验’就已暴露了我们党内有个资产阶级司令部。毛主席他老人家发动了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真是高瞻远瞩。” “所以,我们革命知识青年就要坚决地保卫毛主席。”我说。 “而且要随时准备牺牲。” 她连死都不怕,还怕赶夜路吗?我便为我自己的怯懦而感到羞愧。俄国作家布尔加科夫说过:“怯懦几乎是人类惟一的弱点与精神疾患。”这样想着的时候,居然心里就有了一种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慨。 这样走着,说着,走进县城时,天已是微亮了。 上午八时许,大会在宾馆前面的一个大坪里召开,从全县各地赶来的知青,意气风发的聚集在这里,犹如千军万马般一片沸腾。会议是由什么人主持,会上都讲了一些什么,我已全记不起了。会上还选举我为宣传部长,这对我已不算什么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参加这么一个重大的会议,感受到革命的激情和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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