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三十年

高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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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岁红是某市晋剧团的当家花旦，在晋陕一带颇有名气。八岁红八岁上唱红，她演过的角色算起来也有三四十个，不过大家认为她演得最好的角色，还是“文革”时期从京剧移植过来的那个《红灯记》中的李铁梅。印刷部门还将八岁红演的铁梅的定妆照，印成年画。许多人家中，都贴过这画。

　　如今八岁红已经退休在家，她当年那绷得紧紧的白嫩面皮，现在已经松弛下来。八岁红想要利用余热办一个少年戏剧学习班。于是，她希望能够筹到资金。腿没少跑，脸没少看，资金一分也没筹到。八岁红的孙女是个大学生，她在互联网上发了消息。不几日，八岁红在家中闲坐，突然有人敲门。门开处，进来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老板进来，先眼睛直勾勾瞅着八岁红看了一阵子。男人说明了他的来意，说他是为赞助少年戏剧学习班的事来的。听说是赞助商，八岁红自然喜出望外，接待也就更为殷勤一些。男人将腋下的黑皮包顺过来，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堆钱来。男人将钱在桌上码好，对八岁红说，这是10万元，这10万元算第一批赞助，余下的20万元，陆续到位。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八岁红拿起一沓钱来，戴上老花镜去看。那男人见了，笑一笑说：不是假钱，你放心。八岁红问那人的名字，那人笑一笑说，不必问了，普通老百姓一个。又问他的公司，那人又说，这是他的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那你一定是一个狂热的晋剧迷吧？”八岁红这样问，谁知那人摇了摇头。“那究竟是为什么呢？如果你说不出个张道李胡子来，这钱我就不能收！”那人的脸色突然变得冷峻起来，一种愁苦的表情弥漫在脸上，那表情令人想起日本演员高仓健。

　　“我曾经为你坐过牢，从二十岁到三十岁，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年华。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是一个工厂的青年工人。还记得你扮演李铁梅的那张剧照吗？我们集体宿舍的墙壁上，就贴着这么一张。“那时你多么年轻呀！”来人瞅了一眼眼前老态龙钟的八岁红，叹息一声，继续说：“我们宿舍的8个小伙子都喜欢你，崇拜你，而最喜欢你的是我。我那时做了一件傻事，这事让我现在想起来都脸红。”来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每天上班时，我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宿舍。最后离开的原因是为了和你告别一下。而那告别仪式是亲吻一下你的嘴唇———当然是那张贴画上的嘴唇。这事后来被同室的人告发了。那嘴唇经过成年累月的亲吻，颜色已经褪去，因此很容易被人怀疑。最后，有一次在亲吻的时候，门被推开，我被当场拿获。后来，被以流氓罪而判刑。”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故事。八岁红说：“于是在你坐牢期间，像基督山伯爵那样得到一笔财宝。这样，你出来以后，开始办公司，做生意。”那人笑了：“基督山伯爵得到意外之财那事，只有小说家才能杜撰出来。说实话，得到财富是在出狱以后，由于失去了公职，只得下海，于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八岁红收下了那人的赞助。随后，“八岁红艺校”就红红火火地办起来了。八岁红又恢复了青春活力，大家说她又年轻起来了。而后来，那人答应过的20万元赞助，也分两批到了艺校的账上。

　　那天在告别时，曾经发生过一件事，就是接吻。那长长的吻让八岁红刻骨铭心。直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八岁红才从梦中惊醒，她将来人一把推开，说：“我孙女回来了，你快走吧！”然后，自己回身扑在床上，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