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农哥
-- 发布时间:2007/2/20 14:3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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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朦胧,肉朦胧 儿子的同事,一伙外地在厦工作的单身男女知道我很会料理海味,休息日晚上应邀前来品尝。看他们把一盘一盘又一盘的鱼、虾、肉、鹵料拼盘、蠔仔煎……处理得干干净净,听他们大喊:“叔叔,您的手艺真专业!”我很得意。 年轻就是好!年轻有胃口又碰上有东西往肚子里装,实在是人生的一种大幸福!我也年轻过。只不过那时候的年轻好胃口碰不上有东西装进肚子里,年轻的意思就不大了。在我年轻的时代,好像地上也养不好畜生,水里也养不好鱼虾,许多动物我都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才看见它们冒出来的,在此之前不知何故都躲到哪里去了?因为看不到其他动物,我一直认定猪的肉是这世界最好吃也是唯一好吃的东西。十八岁之前有厦门城市户口,那时猪肉的形象就是家里一人一张定量几两的肉票。十八岁之后变成武平农村户口,猪肉就是农民家里一户只可养一头的猪,它们在肮脏的圈子里躺着,在狭窄的田坎上走着。这些猪变成猪肉要很久很久,逢年过节才有变的机会,间隔的时间最短的起码也要三个月。 在我年轻的时代,我们伟大的祖国事事都要与“革命”挂钩,那时我最真实、最具体的革命向往就是:吃猪变成的肉! 我下乡第二年的秋后,听说去闽赣边界开公路当民工挣的工分比生产队多又每星期有一歺肉吃,贫下中农和被再教育的知青踊跃报名。我有幸被批准加入了那支有肉吃的队伍,走进了一片深山老林。 吃到那歺肉说不准是星期几,这一来一星期就可以有七天幸福的期盼,也就有六天难耐的等待。那六天的失望在大清早的平静空气中就显示明白了。幸福降临的那一天气氛就是不一样,清晨早起的农民兄弟带回了一脸喜气:“公社电话来了!”“电话”是“猪肉”的同义词。“电话”鼓舞得屋瓦顶、柴草堆的白霜映着朝阳金光闪闪,鼓舞得工地上整天群情激昂,干劲倍增。阶级感情朴素的贫下中农个个喜气洋洋,撬石头、挖树根,出大力、流大汗,开山号子震天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今天暗午,大块猪肉!”午饭的半斤米饭菜干下了肚,有人深情地吹响了竹笛:《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有人跟着它唱出了深情的歌词:“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咪啦啦啦哆啦啦啦,咪啦啦啦多啦啦啦……”革命理想与大块猪肉很现实很浪漫地融化了荒野的霜雪。 读过点书的知青对猪肉的热爱表达得比贫下中农虚伪,心动怦然却故作平静,私下里又商议要不要喝几口。“喝个鸟!抢吃都来不及!未等你喝农哥都抢光了!”这幸福的聚歺以大队为单位,农民与知青混合搭配八人一盆,大干快上,谁等你慢慢品尝作绅士状? 月牙升在东山坡上,人影窜动东山坡下。持续了一整天的激动、喧闹突然严峻地肃静了下来。每组八张嘴紧张地对着摆放在大地上的盛满萝卜、猪肉的大脸盆。幸福是沉默的。在沉默的幸福中按老规矩谁年长谁主事,一声坚定的口令:“食!”八双筷子齐刷刷往大盆里猛扎早已瞄好的目标。目标经常是共同的。迅速转移,继续搜索,这一筷子上来是肉是菜不容反悔!第二筷再等那声威严的“食!”,八双筷子再次齐头并进直探大盆。往下如是,同步前进……山坡上一片急切有力的咀嚼声。 月朦胧,肉朦胧,眼睛也朦胧,只有嘴巴不朦胧。八张嘴围着一大盆骤然失去高度的东西正急速开合,几百张嘴巴围攻着几十只大盆如同春夜的蚕食,几百双迷糊的眼睛扫瞄着千百块菜肉混杂的物体,几百张不朦胧的嘴巴准确地检验着几百双朦胧眼睛的工作质量。蹲在我旁边的阿成发出低声的愤怒:“干你老母的!你爸夹的块块菜头,你四只眼还块块都是肉!”我顾不上他的悲哀又同情他的失误,只能眼镜不离菜盆,语言尽量精练教导他:“瞄准难看的夹!” 很快,山坡上的气氛又轻松活泼起来了。窝成一团的人形陆陆续续变成站立的或走动的,咀嚼声渐弱,嬉闹声渐强。大盆里仅存的几块纯白东西和浑浊汤水终于使大家精神得以松懈,放手扒自己砵头里的米饭。短兵相接的“肉搏”已经结束。知青们不屑与贫下中农共同战斗到最后一刻,都先跑去河边洗碗筷。 阿成追在后面满怀感激之情称赞我:“四眼的!干你娘的,你怎么这恁内行?”我顿时被感奋得自我敬佩起来,很老师傅地道以哲理:“暗摸摸的时候,四只眼,两只眼都一样,但是,菜头和猪肉大不一样。肉是形不规整色不纯正,难看。不过,这世界上难看的往往是好东西。” 众知青听罢大有觉悟,频频点头,赞口一词:“内行!内行!” 文:庄南燕,男,67届厦门一中初中,1969年武平插队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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