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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乡村轶事  (http://2007.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62&id=33621)

--  作者:童索
--  发布时间:2007/7/18 10:05:01

--  [原创]乡村轶事
         乡村轶事               童索

     四围村近来常出新鲜事。
    村子很闭塞。四面都挺着些锯齿模样的山峦,把个小村爱不弃手的搂抱于怀。交通也不方便,一条公路犹犹豫豫不肯走向村口去,狐疑一走进去就会东弯西拐转晕了头找不着北。看场电影得去十里开外的乡政府,小心脚丫子打出泡来。村里很少有人知晓党的总书记是谁,倘惹被人问到,他们回答说:"王书记啊,这个还不晓得?!"然后笑眯眯的看你,像小学生答完老师的提问,正胸有成竹地等你夸他呢!他还想:你也太小看我了,本地威风八面的王书记,见过好几回呢!共产党的公社书记,不就是党书记么?
      村里鸡毛蒜皮小事却会传得风快,根本用不着那火柴盒子样的有线广播匣叫嚷。么子张家的猫欺负李家的小鸡崽居然咬死一个,两家因此大打出手伤了和气啦,么子五癞子发酒癫打了自家堂客、女人一气之下跳了塘,幸亏被人救起啦,事发后不出一筒烟工夫,就会被村子里男女老少当作甘蔗杆,当作瓜子花生,当作下酒的豆腐干,有滋有味地咀嚼着。
    我每次从县城回到村里,总能听到些故事,这次也不走样----不过这回听到的故事委实让我感到惊奇:老实巴脚的黑水牯竟然把麻队长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黑水牯总算出了口气啦,绿帽子戴了十几年",乡亲们这样告诉我,"打得不轻哩,麻队长眼皮子都青了!"
    但我终究是有些疑心,碰巧麻队长出门担水,看到他左眼角贴着一块四四方方白纱布,这才相信。
    其实黑水牯是村里第一号老实人,自小长得黑不溜秋,像窑山里爬出来的挖窑公子,况又蔫头蔫脑一副憨像,胆子小到极点,很不像他老子。
    他老子胜把式年轻时据说是活得很风光。"娘的!老子当年在外担窑,赚得几个血汗钱,有一次回家来,路上一座林子里走出几个打抢的,亏得老子年轻,学过几趟拳脚功夫,三五几拳就把几个毛贼打得叫爹喊娘屁滚尿流......"二两烧酒下肚,胜把式就会天花乱坠地吹大牛,然后脑袋在空中弯过一条弧线,很得意地伸出自己攥紧的拳头,"信么?老子拳把子九斤十六两!"吹得多了,人们终于信了几分,并由此生出些許的敬畏。
    可胜把式的脸面到底是丢在了外人手里。胜把式是个酒鬼,不喝不醉,一喝则必醉无疑。有一回去小镇赶集,胜把式免不了一顿好喝,并且照醉不误。醉醺醺中大白天竟扯开裤裆在人家门囗撒起尿来------那尿弧线画得老远,像是小河边渔人的钓线。屋主人见了大骂:"你这酒癫子!撒尿也不看地方!"不料胜把式眼一瞪,拳把子一晃,"娘的!哪个叫你家烂屋对着我鸡巴起着!"屋主也不是吃素的,气冲冲冲出门来,硬生生扯着胜把式的命根转了一百八十度,直痛得胜把式叫爹喊娘才作罢!
    胜把式在街上出尽洋相,这事很快就传开,四围村的人们听了,个个捧着肚子笑疼了七七四十九天。从此胜把式的形像,在村里人眼里陡然矮了七分!
    胜把式大失体面那一年,黑水牯却不识时宜地稀里糊涂来到人世。四十九岁方得一根独苗,胜把式夫妇把黑水牯看得掌上明珠一般。可惜好景不长,黑水牯四岁那年,他娘中风瘫痪了半边身子,屙屎拉尿全靠胜把式服侍。不过胜把式街照样上,酒照常喝,只是再不敢向人家房门口撒尿。每次上街回来,少不了给黑水牯带回两个肉包子,或者几片薄薄的黄豆油锅巴。
    水牯长到八岁那年,胜把式送他上了学堂。可水牯心不灵,记性又差,念了三年书,写几个字也不免缺肢少腿;况又胆小如鼠,有一天正上课时,水牯尿憋得紧,却不敢向老师请假,蹲到桌子下就撒,淋湿了前桌同学的裤脚,水牯因此挨了老师的批评,又被同学们哄笑了一回。他又脸皮子薄,第二天死不肯再进学堂,从此退了学。
    十一岁的水牯倒是长得膀大腰圆,粗壮得像座铁塔一样。干活极肯卖力,"挑得动两座大山",人们这样说。
    从此成了真正的黑水牯。
    从此黑水牯务农,每天赚八分工。
    水牯干活肯下力,饭量都也大。
    有一回修大寨田,中间歇息时,来了个卖包子的,于是有人跟水牯赌吃二十只包子。
    "你若是一次吃完了,包子钱归我付;若是没吃完,包子钱你自己付,还得赔我二十个包子钱。"
    可水牯只是憨笑着,不搭腔。众人起哄着:"水牯,赌吧,怕么子......",水牯仍只笑,还是不搭腔。
    "这样吧,你若冒吃完,也不用你赔了,自己付包子钱就是了",那人以为水牯怯场了,故作慷慨地妥协一步。水牯也不吱声,一手拿一个包子左右开弓吃起来----他对吃完二十个包子信心十足,全然不顾自己身无分文!
    一阵风卷残云,二十只包子眼看只剩下三个,那人终于沉不住气了,"莫尽让你吃了,我也尝二个哒!"抓着剩下的包子就吃------与水牯全吃完相比,总算挽回些许损失吧。围观的人大笑......
    有人疑心水牯是难以吃完剩下的三个的,却不能得到验证---没人再敢同水牯赌了。水牯到底能否吃下二十个包子,终于不得而知。
    水牯长到十八岁,老胜把式想抱孙子的心思愈来愈切,况且也需要有个儿媳妇来照料瘫痪的堂客,自己好清清闲闲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虽然胜把式在外牛皮吹得山响,无奈家中搁着两只罐子----"酒罐子"和"药罐子",着实穷得响叮当!拜托人为水牯提过几回亲,总也说不成。后来打听到邻村有个叫杨花的妹子,据说是跟有妇之夫的大队支书一来二去有了一腿,并且肚里有了货,眼看就要显山露水了,急于找个主儿呢!胜把式瞅准机会当机立断,立马托人去提亲。一提就成。
    虽说杨花是把"漏灯盏",年纪也比水牯大两岁,却也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贫不择妻呢,水牯也就愿意了。
    后来他们成了亲。
    后来杨花生了崽,一生就是两个!
    春华秋实,自家田地里熟了庄稼,终归是值得高興的。这种子是风刮来的还是鸟衔来的还是自己播的,水牯脑子里一瓶桨糊。就算是省了些精耕细作的犁钯工夫吧,憨厚的水牯自己安慰自己。
    杨花是个急性子人,邻里三舍有人惹了她,她就搬出砧板拉长声调一咏三叹一刀一刀剁着骂。家里事无分巨细权不管大小,她胡子眉毛一把抓,黑水牯对她惟有俯首贴耳唯命是从。杨花服侍婆婆很不耐烦,时常骂她"老不死的",气得胜把式牙痒痒地:"日他娘!老子若是转去二十年......拳把子九斤十六两!"但他终究不能转去二十年,却也奈何不得。
    好在那时杨花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招蜂诱蝶养野汉子,日子虽然有些微澜却也总算风平浪静。
    黑水牯头上那顶绿帽子,是麻队长从部队复员回来以后给他戴上的。
    满脸麻子,又是生产队长,麻队长因此得名。
    当年麻队长在部队当炊事班班长,曾给家里写信報喜说是部队首长要来四围村调查,他麻队长入党升官有望。满村子的人都为他高兴。可几个月后,不见部队来人,麻队长却回来了,同以往回村相比,没戴草绿色军帽,衣领上也不见两块红片片。
    有知情人说,在部队里麻队长偷了一钵子猪肉带往宿舍,被人发现了,坏了名声,麻队长才闹着要退伍的。
    麻队长却吹嘘说,部队首长本来要培养他的,苦苦留他劝他不要复员,他不干。"部队生活艰苦得要死!",麻队长强调地说。
    回来后麻队长成了生产队长,又是基干民兵,跟大队支书也粘乎得紧,算得上村里一个人物。麻队长嘴馋眼馋心也馋,见了漂亮些的女人就眼睛都直了。黑水牯外出担窑了,杨花又颇有姿色,于是麻队长有事没事专往杨花家里跑。
    一来二去就成了,大白天干事情。两个四岁的细把戏,看见麻队长猴在杨花身上,嚎啕大哭:"哎呀莫打了啊,妈妈打死了呀!"胜把式听到哭喊声,以为黑水牯回来了,仔细去瞧个明白,正好看见麻队长边系裤带边往门外走,杨花慌慌张张要下床。胜把式破口大骂:"日你娘!老子要是转去二十年......拳把子九斤十六两!"但毕竟是七十二岁的老人了,九斤十六两的拳把子没能举起来,眼睛睛看着受用了的麻队长扬长而去!
    这事把半死不活的胜把式堂客气了个九成死!请医生来看,医生探了脉,开了张药单子,摇摇头就走了。不几天,胜把式堂客伸腿归西。
    黑水牯从窑山赶回来,料理完娘的丧事,就走到大队支书家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放悲声,说是要状告麻队长。支书耐着性子开导了黑水牯一遍:"抓贼抓赃,抓奸抓双。你要告麻队长,有么子证据?要犯诬告罪的呢!"
    终于没有告成!
    倒是被麻队长记了仇,反攻倒算起来:黑水牯家里喂养的几只旱鸭,被麻队长当作资本主义尾巴一刀割了!请来大队支书,把盏推杯,美美地饱餐一顿。
    这还没完。黑水牯担窑,每天赚二元一角血汗钱,麻队长却令他每天向队里投资二元,顶一个劳动日十分工(那一年生产队里年终结算每个劳动日值二角七分钱!),否则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一波一波的反攻黑水牯如何抵挡得住?逼得无计可施时只好拿杨花作挡箭牌,求她去跟麻队长說情......
    麻队长往杨花家越发跑得勤了。黑水牯忍气吞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胜把式照例骂"日他娘"、"拳把子九斤十六两",但终究像阿q的"秀才娘子的宁式床,搬来就是"。
    后来胜把式死了,麻队长更加肆无忌惮。胜把式死的那一年冬天,杨花又生了个崽,村里人背地里都说是"野崽"。野崽四岁时,鼻子上奇迹般冒出星星点点的笋壳斑,很讨麻队长喜欢。麻队长经常买糖给野崽吃,野崽喊麻队长"伯伯"也格外喊得甜。野崽跟两个哥哥却是耍不来,经常被打得哭哭啼啼。
    后来家家户户分了责任田。麻队长不似以前威风了----各种各的责任田了,一个生产队长还算个鸟,往杨花家也跑得稀疏了。黑水牯家日子逐渐红火起来。
    树叶黄了又绿翻新着日子,眨眼到了一九八七年。黑水牯三十七岁了,两个大儿子长到十八岁,虎头虎脑,黑水牯一样粗壮。十一岁的野崽却是精瘦。
    黑水牯时常在外做点小生意。两个大儿子在家耕作责任田,农闲时也外出找点事做。父子仨都赚了些钱,积攒起来,盖起了新房。麻队长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跟杨花来往了。
    有一回黑水牯回得家来,想不到又碰上麻队长正在风言浪语挑逗杨花,还想重温旧梦呢!十几年的积怨岩桨一般从黑水牯火山口似的心里喷出,黑水牯一下把麻队长掼翻在地,雨点也似的拳把子(估计超过九斤十六两)直往麻队长身上落。田里干活的两个儿子闻讯赶回,三个人让麻队长结结实实过足了瘾!
    于是村里又爆出头条新闻。民间评论员发表口头社论说,麻队长挨打是罪有应得。
    如今麻队长肿了的眼皮子还没好,贴了张四四方方白纱布丢人现眼。
                    一九八七年七月

    后记:这时我二十年前写下的文章,也是我迄今为止惟一的一篇姑且称作小说的篇什。不知道今后我是否还会有写小说的兴致。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乐趣,写下的文字自娱自乐便己足够,不必像名人似的患得患失地去悔其少作。所以我仍把这二十年前的篇什搬上博客,聊以自娱。
                     二00七年七月


--  作者:老灯火
--  发布时间:2007/7/18 10: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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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索是我在榕树下文学社团的文友,一个偶然的机会转了一篇童索写乡下轶事的趣文在湖湘轶事,湖南老乡童索又赐此美文。为供更多朋友阅,拟转移茶座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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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80个知青娃
--  发布时间:2007/7/18 13:3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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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地拜读了,确实是好笔头。不禁让我想起赵树理的小说。

二十年前就写下如此好文,何以竟成了唯一???


--  作者:没有忘记
--  发布时间:2007/7/19 6:4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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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了那句名言:不再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  作者:童索
--  发布时间:2007/7/19 9:2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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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老燈火的精心排版和移帖,感謝各位閱讀并釋知青娃之疑:對于小說,我确乎只嘗試過這一次,此外有詩歌、散文、詩歌評論等散見于報刊。
--  作者:布谷催春
--  发布时间:2007/7/19 20:4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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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又看到周立波的风格,把南方农村生活描写得维妙维肖。


--  作者:淮羽
--  发布时间:2007/7/23 20:5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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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勤劳憨厚的黑水牯、沉醉于当年之勇的胜把式、媚上欺下的麻队长,几个人的性格特征都以杨花这个水性扬花的女人为轴心,走马灯似地展示出来了。说到底,这乡村逸事最终表现的还是作者自己的爱憎。作者喜欢黑水牯,对胜把式既同情又怨其“不举”,对麻队长则是讨厌至极。所以,作者让黑水牯在勤劳致富、盖起了新房,有了强如麻队长的经济地位后,终于和儿子一道,将这个一直依仗权势给自已扣绿帽子的家伙饱凑了一顿,让他眼睛蒙上了白纱布。这一结局不仅让大家都觉得解气,也表示了作者对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拥护。要没有这场改革,黑水牯即使再勤劳也始终只能处于弱势,老婆杨花说不定还会生出模样象麻队长甚至什么麻书记的野崽。
    基于上述浅见,我为作者演绎的乡村逸事叫好!

--  作者:湖边士
--  发布时间:2007/7/25 17:5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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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布谷催春在2007-7-19 20:43:01的发言:

仿佛又看到周立波的风格,把南方农村生活描写得维妙维肖。

 我亦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