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一个凌晨，天还没亮，母亲唤醒我。头次出远门，心里难免有点激动。迷迷糊糊穿上衣服，挎上行包，妈妈用自行车搭着我，赶到长沙小西门轮船码头。码头四周光线昏暗，有许多卖水果、香烟、包子、馄饨、臭豆腐的小商贩，显得有点脏乱。旁边有几个用木板临时搭的台子，上面成排摆放脸盆，每个脸盆有一条脏毛巾。我感到十分好奇，码头上怎么摆这么多脸盆？妈妈告诉我，出门在外的人，找不到热水洗脸，出五分钱，就可以洗把热水脸。我在问自己，这么脏的毛巾能洗脸吗？我们在候船室见到了彭叔叔，他肩挑一担行李，笑容和霭地与我们打招呼。他个子不高，身体单瘦，讲话带有浓重湘乡口音。

船解缆起锚，在江心绕了个圈，朝湘江下游驶去，我与母亲挥手告别。这是一艘两层的客轮，蒸气机作动力。上层甲板四周用白帆布围裹，挡住寒冷刺骨的江风。彭叔叔担心我受凉，领我钻进轮船底仓，在一条长板凳上坐下。仓内堆放着各种杂物，箢箕、箩筐、扁担、鸡笼、小猪崽。乘客都是农民，他们从口袋中拿出劣质烟草，卷成喇叭筒，使劲地抽烟，昏暗的船仓内不时闪烁点烟的火柴光亮。我受不了空气中弥漫的刺鼻的气味，一个人爬到甲板上透透空气。晨雾散尽，蓝天中飘浮着白云。放眼宽阔的江面，天水一色，波光粼粼。远方的山峦成黛色，高低起伏，连绵不断。这就是楚地的天，楚地的水，楚地的山。给人一种变幻无穷，玄妙空灵的感觉。

“小朋友，你在看什么？”少女银铃般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思。

我回过头，见到一位大姐姐站在我身后，她的笑容充满青春气息。

“我在看山。山上长有大树和青草，应该是绿色，为什么呈现黛色？”我向她发问。

大姐姐没回答我的提问，她牵着我的手，领我走到一群青年人中间。他们是大学生，到洞庭湖地区搞实习。乘船旅行，时间漫长，让人感到枯燥乏味。这群大学生见到我，都笑着打招呼。问我在长沙哪所学校上学，期末考试成绩好不好。当他们问我上哪里去时，我说去看爸爸。他们逗我，让我唱歌，我也不害羞，张嘴就唱，船仓里回荡起一阵阵欢笑声。

中午时分，船泊湘阴码头，和彭叔叔离船上岸。我们在湘阴街上吃了午餐，再次来到码头，换乘一艘机帆船。与上午乘的那艘船相比这艘船小多了，只有一层。船进入洞庭湖后，水面越来越宽阔。经过3小时的航程，机帆船停到岸边。这是这班船的终点站，我们和所有的乘客都离船上岸，爬上防洪大堤。站在大堤上，天空阴沉，寒风凛冽。举目眺望，银色的大堤向北延伸到天际边。大堤的西边是烟波浩渺洞庭湖，它的东边是光秃秃的田畴，一望无垠的，毫无生气。我问彭叔叔，这是什么地方。他回答三个字：推山咀。

1958年全国搞大跃进，农村大片良田荒芜，无人耕种。从1959年开始，一场饥荒在全国蔓延。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成千上万的人死于营养不良。这三年中国人口是负增长。长时间的饥荒波及到各级党政机关。为了解决湖南省委和省政府机关干部缺粮问题，1961年湖南省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在洞庭湖区开办了一座农场。湖南省委把原省直单位分散在全省各地农村劳动改造的右派份子集中起来，发配到洞庭湖垦荒种田，喂猪养鸭，生产的农副产品直接调拨给湖南省直机关，以保正机关干部的营养。这批发配到洞庭湖的右派正好是108人，他们戏称自己是梁山泊一百单八将。家父就是其中一“将”，充任伙头军——任务是蒸饭。

我在洞庭湖湖南省机关事务局农场听了很多故事。

附：在湖南知青网有一位名叫“轻描淡写”的网友，在她的专栏中写了一篇文章：《汩纺的故事 船在推山咀》。“推山咀”，这个东洞庭湖的一个小码头地名，拨动了我的心弦，我有话要说，要把那段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段鲜为人知的历史记录下来。版主呵呵也说过，与知青无涉的文章也可以发表。所以，我借湖南知青网讲一段洞庭湖的故事。这是开篇，就算是洞庭湖故事之一吧。

讲的好，喜欢听。

你到农场后，又遇到了什么事？你爸怎样了？你在洞庭湖湖南省机关事务局农场听了什么故事，说来听听好吗？

赶快坐下来，等待着继续听洞庭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