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兰

    于此出现在我笔端下的“二月兰”，并非是那种开花的兰。而是在我记忆深处有过一段友情的故人，曾几何时，我几乎将她遗忘在历史天空的角落，当我无意中清理旧书籍时，竟发现她送给我那本当年尤为珍贵的“宋词选集”，当我翻读其中李清照那些诗词时，我还能追忆出她那时的表情，无奈而凝眉，感慨而哀婉：“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休，欲语泪先流”，“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那年我才十六岁，却已是有了一年知青岁月的人了。命运赋予我上山下乡修理地球，好在是先祖耕耘过的那片水土，乡亲们照顾我除了每年出三百个工，外带养一头牛。于是年少生活也就不愁油盐柴米，我每天早晚有牛伴朝夕，白天都是跟着那些拖儿带女的“布娘们”（客家话的妇女们），一起种豆、耘禾、摘茶、锄桑等，日子过得单调而纯粹。有一天我忽然听说邻队来了一位城里姑娘插队，本来这在当时也属平常，但令大家深感奇怪的是那姑娘好象没名没姓，就叫二月兰。

    我当时是怀着一腔抑制不住的好奇心去看她，她被安排在妇女队长冬霞嫂家。那是坐落在密密丛林掩映，周围是田畴小溪相接的独门院落，我去时，冬霞嫂正在帮二月兰梳辨子，辨子上扎着用红毛线缠过的橡皮圈，二月兰低头看书，任凭冬霞嫂为她妆扮，她将额前的刘海剪得一刷扎齐，几乎盖住了二月兰的秀眉俊眼，我发觉她透出乡间妹子不具有的神韵，即使穿着朴素打扮土气，也掩饰不住她那种阳春白雪的高贵气质，又有那种年代具备的所谓洗净沿华的超凡脱俗。

    当时，热情而爽朗的冬霞嫂一见我就笑开了：“哎，淮来了，你与我家兰妹就应该玩得来呀，兰呀，你们都是从学校出来的知识分子，以后就有伴玩呢。”二月兰虽然对我友善而淡淡浅笑，却让人感到难于亲近的冷漠与孤傲。可当时我太渴望同龄人的友情，这个“天上掉下个兰姐姐”几乎像迷团一般吸引我去探究她的来龙去脉，我就像一只沉默太久的喜鹊，尽情地欢啼。“兰姐，你生在二月吗？你不用姓氏吗？那么我生在三月，就要叫三月淮吗？”我稚气地笑了半天，却没想到二月兰出奇地冷静，一副莫测高深的冷静，我猜想她从心眼里瞧不起我这浑身散发着牛粪味又显浅薄的放牛娃。

    后来我还是与二月兰相遇了，并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心姐妹，她读的书多，说有一肚子故事，就老是求她说故事，但她就总是要我给她讲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客家话。我发觉她即使谈得再眉飞色舞，还是有一种无法掩饰的忧郁。原来她是为与父母划清界线才将名改为“二月兰”的，身为高干子女的她就像沦落天涯的孤燕，家被抄过，父母进了牛棚，她已是无家可归。我觉得她比我更可怜，幸喜她也是书虫，总是嗜书如命，我常常帮她去“谋书”，当作共同的精神依托。

    一年多后，一辆吉普车将她载着绝尘而去。她没来得及与我道别，只托冬霞嫂捎给我一本匆匆留下的宋词，我这放牛娃常悄悄地吟哦已被封禁的诗词。从此我再没见过二月兰，也无从探到她的消息，也从没去打听她的真名实姓，家住何方。只是特殊时代的特殊友情，如风过花落。只是非让这古词见证于此：“故人何去，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偶尔有些思念和惆怅。

          秋叶程淮是一位很重感情的人，文章写得情真义重。真是一段难忘的友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