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楚人
-- 发布时间:2007/8/9 23:34:18
-- [原创]谢幕——长沙轮船码头
我还在幼儿园时听外公讲故事。在抗日战争前,有家日本轮船公司经营长沙至湘潭的轮船。日本人的轮船票价比中国人经营的船便宜,乘客纷纷搭日本人的船去湘潭。中国的轮船公司被迫降价。日本人就不收钱,让乘客坐船。中国公司也免费。进而日本人不但不收钱,反而给每位乘客一块香皂或一包香烟。残酷的商业竞争挤压下,中国公司只剩下破产一条路。 这个故事让我记住了:从长沙可以坐船到湘潭。湘潭在哪方我浑然不知,只晓得那是好远好远的一座城市。 三年困难时期,家父在洞庭湖一所农场“改造思想”。他写回家,让我利用寒假到农场去玩。凌晨,母亲唤醒我。第一次出远门,心里有点激动,挎上行包,母亲用自行车驮着我,赶到小西门轮船码头。码头四周光线昏暗,有许多卖水果、香烟、包子、馄饨、臭豆腐的小商贩。旁边有几个用木板临时搭的台子,上面成排摆放脸盆,每个脸盆有一条毛巾。我感到十分好奇,码头上怎么摆这么多脸盆?母亲告诉我,出门在外的人,找不到热水洗脸,出几分钱,就可以洗把热水脸。那脏兮兮的毛巾能洗脸吗? 凛冽的河风如刀子般在海员脸上刻下深深的印纹,他站在船舷,解缆起锚。船在江心绕了个圈,朝湘江下游洞庭湖方向驶去。这是一艘两层的客轮,蒸气机作动力。上层甲板四周用白帆布围裹,挡住寒冷刺骨的江风。带我去农场的彭叔叔担心我受凉,领我钻进轮船底仓,在一条长板凳上坐下。仓内堆放着各种杂物,箢箕、箩筐、扁担、鸡笼、小猪崽。乘客都是农民,他们从口袋中拿出劣质烟草,卷成喇叭筒,昏暗的船仓内不时闪烁点烟的火柴光亮。我受不了空气中弥漫的刺鼻的气味,一个人爬到甲板上透透空气。晨雾散尽,蓝天中飘浮着白云。放眼宽阔的江面,天水一色,波光粼粼。远方的山峦成黛色,高低起伏,连绵不断。这就是楚地的天,楚地的水,楚地的山。给人一种变幻无穷,玄妙空灵的感觉。 “小朋友,你在看什么?”少女银铃般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思。 我回过头,见到一位大姐姐站在我身后,她的笑容充满青春气息。 “我在看山。山上长有大树和青草,应该是绿色,为什么是黛色?”我向她发问。 大姐姐一时语塞,没回答我的提问。 她牵着我的手,领我走到一群大学生中间,他们到洞庭湖地区实习。他们问我在长沙哪所学校上学,期末考试成绩好不好,我对答自如。当他们问我上哪里去时,我说去看爸爸。他们刨根问底,爸爸在乡下干什么?我闭口不言。 在这班船的终点站,所有的乘客都离船上岸。站在大堤上,天空阴沉,寒风凛冽。举目眺望,银色的大堤向北延伸到天际边。大堤的西边是烟波浩渺洞庭湖,它的东边是光秃秃的田畴,一望无垠的,毫无生气。我问彭叔叔,这是什么地方。他回答三个字:推山咀。 第一次乘船远行虽然有“探监”的况味,由于遇上那班大学生,旅途感到非常愉快。 初中毕业,我有位同学钟兄,幼儿园、小学、初中我俩都同班。他下放沅江茅草街当知青。又是冬天,我到轮船码头送行。我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我俩受到几乎相同的教育,我招工在长沙当了工人,成了“领导一切”的阶级。他则要去“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仍旧是满脸的皱纹的海员站在船舷解缆起锚。船仍旧在江心绕了个圈,朝湘江下游洞庭湖方向驶去。这次我站在岸上送行,同窗好友是远行人。挥手告别的那一刻,我们都流泪了。 那年我们十六岁。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因公到湘潭出差。我没有乘汽车,特地到轮船码头乘俄罗斯快艇去湘潭。当快艇全速行驶时,船头高高地翘起,湘江两岸景色如飞一样向后掠去。一个半小时就到达了湘潭湘江大桥下的码头,上岸步行十分钟就到了湘潭市图书馆,感觉十分便捷。 如今公路网四通八达,洞庭湖上架起了数座大桥,汽车可以通到洞庭湖腹地的乡镇,大大方便了南来北往的旅客。原先担负着湖区主要客运任务的轮船风光不再。 2007年8月,长沙轮船码头前正在砌筑围墙,如同一幅徐徐落下的大幕,遮挡着轮船码头的候船大楼。这标志着长沙轮船码头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图片说明: 1、长沙湘江风光带上的轮船码头前正在砌筑封堵的围墙。 2、2006年秋,我重访推山咀。站在洞庭湖大堤上,远处是“正虹饲料公司”的专用码头。 3、这里离屈原投江的地方不足40里,在镇街道中心立了屈原塑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