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动网先锋论坛 (http://2007.hnzqw.com/index.asp)
-- 靖县知青 (http://2007.hnzqw.com/list.asp?boardid=53)
---- [原创]知青的粟壳之三。脚猪子 (http://2007.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53&id=29548)
-- 发布时间：2007/6/7 23:43:13
-- [原创]知青的粟壳之三。脚猪子
1965年到江永桃川农场不久，就听说农场霸王岭工区有个叫ZH的知青，是中国作协的，参加了天津的文代会，他写的一篇“赶脚猪子的人”很有名等等，让当时只有16岁的我很兴奋。以前就知道有董加耕、邢燕子，还知道有个叫段春作的搞气象很有成绩，现在我们农场也有一个作家，看来在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里还真是大有可为的。同时，使我也对脚猪子产生了兴趣。
所谓脚猪子，即专司配种之职的公猪也。这是长沙人对作种的公猪的叫法，别的地方怎么叫，我没有留意。但为什么叫脚猪子？也许是公猪配种要到处走，不像肥猪那样被捆被抬，要很好的脚力？也许是说公猪像公马、公驴那样被人笑称有五只脚？搞不清算了，人云亦云罢。
以前科技不象现在这样发达，就算有“冷冻胚胎”“人工受精”等技术，也没有今天普及。一般养猪的人家，要想扩大再生产，要想母猪生崽，就要找脚猪子来配种，这就便宜了那些脚猪子，能够亲历亲为，能够知道它是哪只猪崽子的父亲。
以我看来，这脚猪子是猪里面最幸福的了。一般的猪满月不久，不论公、母都会被兽医或是劁猪匠给一刀阉掉，其结果就是不明白情为何物就稀里糊涂被养肥宰了，这种肥猪的年寿顶多就那么几个月。有幸留作种猪的母猪，虽然可以婚配，可以暂时有一大群儿女围绕身边，但总是圈在栏里的时候多，见不了多少世面。唯有这脚猪子，不但有数不清的N个妻妾，饱尝交媾的快乐，还可以到处走，见多识广，如果这脚猪子保养得当，健康良好，它的幸福生活还可以持续好几年，这可是其它猪做梦都不敢想的了。
无论城乡，人们可能都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一头身高体健的猪在前面摇头晃脑地走，一个手拿竹棍的人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这就是赶脚猪子。只见这猪咬着牙齿，吐着白沫，时不时地停下来，低头在地上嗅着什么，被用竹棍敲一下后，才又快步往前面走，十足的大色鬼相。其实赶脚猪子的人不要那么着急，这脚猪子精着呢。从出圈那一刻就知道有好事等着它了，除非路太远，在开始的时候要赶猪人指引它一下，当快到发情母猪那儿时，这脚猪子早就闻到它对象那撩人的气味了。试想一下，有了那么多猪都无法享有的美事在等着它，它还能不自觉地大步流星往前赶吗。
如果是几个人看到了这种场景，往往还会互相取笑，故意喊一下对方的名字，说你真好过呀。有时干脆直呼对方的名字，问他到哪儿去走骚。
虽然这样的脚猪子已经是很幸福了，但它的婚配还是被人包办的，仍有被动的因素在内。而我们桃川农场茅草地工区有一只脚猪子，它根本不要谁指引，更不要赶，完全是自由恋爱，自由婚配，享有无与伦比的自由。
我第一次看到这只脚猪子时，它正在马鞍山脚下猪舍的前面大坪里玩耍。我当时还以为是山里的野猪跑来了，赶忙喊人看，甚至还想怎么喊人来打野猪。这只猪高大威猛，头大脚长，耳朵竖起，头顶到肩上一长溜鬃毛，嘴巴里两只獠牙翻在外面再向上翘起，就和我在动物园看到的野猪一模一样。就是不知道它是什么颜色的，一身的烂泥巴浆包在身上，就像穿了盔甲。我以前看图书知道野猪没事喜欢在松树上蹭，在泥水里打滚，松脂和泥巴干了以后形成一层刀枪不入的硬壳，让猎人伤透了脑筋。没想到在这儿亲眼看到了它的这身打扮。
听农场老知青说那是他们队的种猪，我还是有点纳闷，以前我在长沙也见过赶脚猪子的，有什么约克夏、巴克夏一类的白洋猪，也有黑不溜秋或是黑白相间的猪，但从来没有看到过这野猪一样的脚猪子。那老知青还向我讲了这只猪的一些趣事，说它如何力大无比，会翻猪栏。还说这猪骚劲子十足，不管哪里有母猪发情了，它风快地就会跑去，而且还会跳进母猪栏里去。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使我不禁对这只野猪般的脚猪子敬畏有加了。在当年过年的时候我就亲眼目赌了它的高超技艺。当我们在这边猪栏里抓猪的时候，它那里一纵身一扑腾，竟从有一米五高的猪栏里翻了出来，真是吓人。
平日里，这只公猪就是到处闲逛溜达，困了就睡在野地里，饿了就在外面乱找点东西吃，实在饿了也不要紧，它的编制是桃川农场的，它跑回猪栏，那里有饲养员给它准备的潲水。
玩归玩，这只脚猪子对它的身份和职责倒是很清楚，当初没有把它阉掉，就是要让它配种的。它也不要提醒也不要督促，自觉自愿，份内的事一点也不会耽误。茅草地工区猪场的母猪都由它包了，而且还省了饲养员和L兽医的不少心，不必经常察看哪只母猪发情了该配种了，更不要操心错过了配种期给农场造成损失。工区的猪场兴旺发达，经常有一群群光亮鲜活的小猪崽吱吱地叫着到处乱跑，它可是功不可没。
不过，它也不是什么本份的公猪，它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精力过剩，没事就到处拈花惹草，找婚外情。
有次休息日，我到桃川镇去赶闹子，走到半路，突然发现这只脚猪子在所城（我们茅草地工区与桃川镇之间，一个有城墙围起来的村落或者叫寨子）附近，看它那兴冲冲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以前老知青说过的话，这只公猪莫非真是去当上门女婿吗？它怎么会知道哪儿有发情了的母猪呢。我越想越觉得实在是不解。干脆，今天不去赶闹子了，就跟踪它，看老知青讲的话是不是真的。
这只猪走走停停，东绕西拐，好几次我都怀疑是不是猜测错了，打算放弃。但花了那么多时间跟踪，没个结果又不甘心。最后离所城很近了，这只猪鼻子几嗅，径直往前走。我想这下好了，这趟跟踪不冤枉了。进了所城，它转过几条小街巷，在一堵石头垒的矮墙边停下，我远远地看它有何动作。它仿佛想找到进这堵墙的门，但没有找到。突然，只见它纵身一跃，猪蹄子在垒墙的石头块子上蹬了几下，竟翻到墙那边去了，它动作之猛，速度之快，虽然我早有预想，仍然是大吃一惊。我赶快跑到这堵墙边，想扒着墙看个究竟。没承想，这只猪一闹腾，把所城的狗给惊动了，几只狗狂吠着向我冲来，我赶忙又是弯腰捡石头又是找柴火棍，总算没有让狗给咬着，这次费了好大劲才接近真相的跟踪就这么失败了。
回来后我给另一个队放牛的小W讲这事，他说这一点也不希奇，别说所城这么几里路，再远的地方，这只脚猪子也找得到。他还说，有时候那些养母猪的人看见这只公猪去了，会很高兴地把圈门打开让他进去，好像迎接贵客一样，至少又省了不少配种费，而且咱们农场这头脚猪子还是很被附近的农民看好的。他笑着说，有时候养母猪的人已经联系好了配种的猪，正在干好事的时候它却赶到了，就会与那只种猪争风吃醋。为了情，它有时不惜以命相搏，全不顾还有赶脚猪子的人从旁干涉，会把尚未完全成年的，体型不如它大的脚猪子打得落荒而逃。太有趣了。但我还是想不明白，狗、猫等一类动物，雌的在发情时会到处乱走，通过尿液等把求偶信息发出去，而母猪都是关在圈里呀，它们的信息是怎么被这只脚猪子捕捉到的？如此看来，这猪的嗅觉莫非比狗还灵？通过训练，这警猪会比警犬还厉害？
人们要制约马一般就是给它戴上辔头缰绳，牛就穿鼻子，对猪好像没听说过有什么高招，可能也就是关在圈里吧。但对这种会翻圈爬栏的脚猪子全无用处，它也就无法无天起来。
我当时所在的江永桃川农场茅草地工区十一队，都是1965年下乡的高、初中毕业生，就是这么一群从来没有干过农活的知青，凭着手头的几本农业普及读物，就敢挑战农业技术，现买现卖，学以致用，理论联系实际，来他个大种大养。
那年春天，也就是1966年春天，队长何清华根据所种经济作物的种类，把队上人员划分成棉花组、木薯组、蔬菜组、花生组等。我忘了是怎么回事，竟当上了花生组组长。其实这个花生组的常设人员就我一个，也就是起个观测参谋作用，什么时候要中耕，什么时候要施肥，就向何队长报告和建议，他再根据需要，组织人员按我的要求办。以前连花生倒底是长在枝丫上还是长在土里都没有实际看过的人，一下子要指导别人种花生，自然不敢怠慢。技术不行，责任心倒不缺。除了啃那一大本厚厚的《花生栽培学》，有空就到花生地里去看。
我们队种了30亩花生。花生地不远，就在我们住的宿舍后面。大概是我们播种后两、三天，我一早就去看我的花生，心里老惦记着是不是发芽了。到了地头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原来整得好好的一垅一垅的地乱七八糟呀，再往远处一看，可把我气懵了，那只野性十足的脚猪子竟带着它的猪婆还有一大帮猪崽子在吃我的花生种子。我气极了，冲上去就轰赶。
但我没有料到，我嘴里大声喊叫着冲到近处了，这群可恨的猪虽然停止了继续刨土寻食，却不跑。我一看，那只公猪头冲着我，呲牙裂嘴，一对小小的猪眼闪着寒光，一副誓死捍卫的样子，大有向我反扑过来的架势。而那母猪和猪崽子仗着有公猪撑腰，有恃无恐，一个个昂头竖耳，哼哼唧唧，也摆出了一副要在公猪率领下向我反攻的模样。我怒不可遏，这还得了，说到哪儿你们也是猪呀！我弯腰从地上抓起一个大土圪瘩，狠狠地向公猪砸去。这又急又气的一击不知怎么那么准，刚巧砸在公猪的鼻子尖上。公猪大概也没有料到我有这样的决心和动作，吃惊之余，撒腿就跑。领头的跑了，这群猪一哄而散，掀起一阵尘土。我可不想这么罢手，我要狠狠地教训一下这群猪，于是乘胜追击。但更令我吃惊的事发生了。那只公猪跑着跑着突然停了下来，又和我对峙。逼得我只好又用土圪瘩、石块打它，它就又跑。等一下它又停下来与我对峙，如此三番五次。我不禁莫名其妙，怎么越追越觉得这只公猪好像懂战术会打仗呀，好像以前在“三国演义”里讲的什么且战且退，断后等军事术语，都在这只公猪身上出现了。事实也是，母猪和那群小猪在这只公猪的掩护下，一直到跑回马鞍山下的猪舍，谁也没有吃我一土块或石子。我以前对脚猪子的认知就是配种的公猪，农场这只野猪似的脚猪子，这次让我大开眼界，居然看到了具有军事才能的脚猪子。
事后，我去找养这群猪的队上要赔偿。这个队的队长听了我的诉苦哈哈大笑，他要我先算一下损失，提出一个赔偿数额。我没有办法，只好又到花生地里去察看。我这才发现，猪是沿着花生垅子，一路嗅一路拱着吃花生的，我扒开猪翻过的地方，基本上见不到花生籽了。我丈量了被猪翻过的地段，算一下播种间距，又去找他们。队长还是那么笑容可掬，但任凭我讲破天，他只答应赔一菜碗剥好了的花生米。我说无论如何不够，软磨硬吵，最后他们又给我加了一小缸剥好的花生作罢。我的赔偿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对这些知青大哥们自然没有办法。于是心里发狠，下次再碰到这只脚猪子吃我的花生，我一定先不急着赶它，我要邀上一些人，准备好了武器再动手打。可是，后来我一直没有碰到报复这只脚猪子的机会。
1966年夏天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在茅草地出了个震动江永县的6。15事件后，农场开始动荡不安起来。到了1967年春夏之交，农场除了煮饭的，基本没什么人干活了。猪场也日益箫条，这些猪家族虽然没碰上过年，照样也劫难连连了。先是猪场所属的那个队的知青，自发地，一人到猪场捉一只满月的猪崽到闹子上去卖，卖了钱归自己。一人就卖一只，也不多捉，如果暂时没有满月的小猪，就等下一窝。倒是很有规矩和秩序。但这一来集体也就不成其为集体了，那喂猪的也懒得那么费心了。
这一变化很快就让那只野猪似的脚猪子尝到了饥一顿饱一顿的味道，后来就是饥饿的煎熬。它似乎感觉到了英雄末路，却也通达善变，干脆不回农场的猪舍了。
终于，有一天，一位农民跑来报信，说我们农场的公猪跑到他们那儿糟塌菜，被他们打死了，让我们农场的人去领猪。我听说后有点不相信，那可是一只有军事才能的猪呀，怎么会被打死了呢。好奇心让我跟着这只脚猪子所属生产队的知青去抬猪。
走了很远，到了这只公猪遇难的地方。那也是在一堵石墙边，它侧身躺着，满身血污，獠牙依旧向外翻着，圆睁着的小眼无神地望着天空，仿佛在诉说什么，又像在询问什么。眼前的情景让我无法设想曾经发生了怎样一场人猪大战。尽管我痛恨它曾经吃过我的花生种，也发誓要报复它，但望着它眼前的惨状，我却不由得产生一丝凄凉。如果不是农场日渐萧条，它不会长期不归猪舍，如果不是饥饿难耐，它也不会这么挺而走险。如果它吃饱喝足，几个农民的围追堵截，又怎么能困住它。可怜它一世英雄，当了那么多母猪的情郎，今日却败走麦城，倒在了这里。
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猪抬回工区。其实那些农民把猪打死后，瞒着不说，私下把猪分了吃，谁也不会知道，因为那时农场没有谁管这些事了，就算事后知道，也不会有人再追究。但当时的农民还是很规矩老实，桃川农场在他们眼里还是前面冠有“国营”二字的，这公猪也是国家财产，是不能随便动的。这一百多斤的猪到了茅草地工区，可不管它是不是国家财产。队上的知青协商了一下，每人几斤肉就把这只猪给分割了。我因为与放牛的小W要好，所以也吃到了这只脚猪子的肉。那时实在没有什么肉食，尽管肉粗，而且已经变味发臭，但谁也没舍得丢。多放点盐，多放点辣椒，炒炒就吃掉了，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
四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这只脚猪子的野蛮模样，仍然记得它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更记得当时吃带点臭味的肉的情景。我想，作为一只猪，它能让一个人记它这么久，而且为它写出点什么来，它这个脚猪子也当得很值了。
-- 发布时间：2007/6/8 8:25:55
--
精彩的粟壳!虽然主角不是人,而不过是头猪，但仍写出了时代和命运的色彩。脉络清楚，素材丰富，娓娓道来，引人入胜，拜读了！
-- 发布时间：2007/6/8 10:15:47
--
子耿子的粟壳好听，耐看。
见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种猪有如此嗅觉，那怪我那次赶猪脚没费周折。跟在后面快走就是。
-- 发布时间：2007/6/8 10:59:33
--
从小就挑食得厉害，在乡里时看见脚猪子肉、猪婆肉从不伸筷子。你们有狠，还吃发臭的脚猪子肉，不过也可以理解。
-- 发布时间：2007/6/8 13:07:25
--
子耿子一篇<脚猪子>,充满情趣,有调侃,但也有节制,既使是写猪的"性心理"也是如此,不觉得"腻",好文!
-- 发布时间：2007/6/8 15:38:03
--
潇洒一辈子，最后的下场凄惨，由饿痨鬼变成血糊鬼。
-- 发布时间：2007/6/9 13:36:31
--
长沙这边赶脚猪子的还有一幅派头的，都带有一把黑洋布伞，所以看见打黑布伞的就臭他是“赶脚猪子的”。
-- 发布时间：2007/6/9 15:37:18
--
好文章！
这只脚猪子智商情商都了不得，可惜……
-- 发布时间：2007/6/9 17:14:49
--
唉,文化大革命,不但使我辈遭受苦难,连猪们也难以幸免。这只高素质的脚猪子，如果没有这场浩劫，它仍可以幸福地生活在江永的原野上，配种生产出高质量的小猪，为人们的生活做出贡献……
-- 发布时间：2007/6/9 21:17:41
--
粟壳扯得好听！有味！希望听你更多的粟壳！
-- 发布时间：2007/6/9 21:58:46
--
当年老爸得知子耿子要负责种花生后，到新华书店买了好多本有关种花生的书（还有两本是精装的）给他寄去，没想到种的花生被脚猪子糟蹋了，他当然要和脚猪子斗啦！没想到的是，斗的过程是那么精彩，蛮有味！！！
-- 发布时间：2007/6/9 22:03:01
--
原苏联评过“英雄母亲”，我看这只脚猪子，评得上“英雄郎猪”了。子耿子的文章写得真有味，看后不禁想起去年看过的一本小说《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省作协副主席何立伟的大作。那本书是专门写给上世纪六十年代长沙人看的，风趣中夹杂着辛酸，恢谐中透露出无奈。值得一看。
-- 发布时间：2007/6/11 21:58:39
--
真是佩服老哥，写得太精彩了！
这不是一头普通的脚猪子，一定是个脚猪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