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动网先锋论坛  (http://2007.hnzqw.com/index.asp)
--  靖县知青  (http://2007.hnzqw.com/list.asp?boardid=53)
----  事关《艽野尘梦》  (http://2007.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53&id=26311)

--  作者:张猫
--  发布时间:2007/5/1 9:46:33

--  事关《艽野尘梦》
在墨尔本上网,见有帖子讲《艽野尘梦》。有趣的是陈渠珍的后人亦是靖县知青一拨,顿觉天地之小。
十多年前,我去湘西,顺道探访在当地做首长的同学。进屋,见桌上摊满陈渠珍治理湘西的史料,遂知他有不甘庸碌之志。是夜,话题多是关于陈渠珍的。
较之毛、蒋,陈渠珍主理湘西几十年,玩的是小政治。但这是儒家的评判标准,道家不这样看。庄子让儒家以为最牛逼的君王与最下贱的厨师谈养生。讲了一个道理,人一辈子,做什么不紧要,做得大做得小也不紧要。要紧的是做得好不好,漂不漂亮。这才是生命的极致。齐家治国平天下,把天下弄得民不聊生,又有什么好。陈渠珍无问鼎天下的雄心,他要做的,只有四个字:“保境安民”。身处乱世,内患外扰,想保一方百姓平安,一天不易,一年更不易,何况二十余年。不敢说当年湘西黎民真的如何安康,但较之华北、华东、华南诸地,湘西所受战乱之苦相对小一点,应不是虚言。
陈渠珍的地方武装中有个小青年,做了个小小书记,二十岁时闯荡天下,对北京说:我来了!此人是沈从文。 陈渠珍的地方武装也容身过一个比陈渠珍名气更大的人物,当了大元帅,此人是贺龙。 湘西剿匪时,陈的旧部不少被剿了,比如龙云飞。他随时可能被剿。好像是毛点名让他去北京参加第一届政协,一了百了。与会时,贺龙、刘伯承拜访过,主要问西藏的事,当时大军正筹划进藏。临走,贺、刘还向他要了《艽野尘梦》。 我猜想,在艽野经历了大生大死的人,即使当“匪首”剿了,怕也是一笑吧?
我在靖县做知青,生产队鲍队长曾随县里参观团去过山西大寨,这可是大世面。他时有喜色,我们因之景仰。后来知道,上世纪初,陈渠珍也曾组织湖湘子弟去山西观摩,看阎锡山的“模范村”。这和学大寨有点不一样。当时没有伟大领袖的号召。他的进取之心可见一斑。朝里朝外一些热心政治改革的精英,我先后见过几位。个个气宇轩昂,能言能侃。后来想,“言”固然好,但终归要落实到“行”上去。敢“行”才是大勇者。观近代史,从基层开始的政体改革,至少有三次值得后人考其得失。一是阎锡山的“模范村”,二是因日本人侵华终止的山东“乡村建设”。三呢,应算上陈渠珍在湘西试验过的“乡议会”。我对“管理众人的事”不通,说的或许是外行话。
黄永玉先生在北京通州有座大宅子,叫“万荷堂”,占地百亩。荷塘边有戏楼。给人印象深的是那间画室兼会客室,大如乡村中学的礼堂,木梁黑瓦,屋中央立有六根楠木大柱,气势逼人。柱上刻的蓝底大字便是“六根”。这么大的金丝楠木中国已难觅踪迹,该是缅甸运来的。黄永玉叼着那根烟斗与我们在柱下喝茶,闲扯。他讲陈渠珍与常人不一样,陈有底子,常人没有,他的底子是西藏打的。经历了《艽野尘梦》那种大难大厄的人,要么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去,要么有常人难有的毅力与品格,成常人难及的事业。
《艽野尘梦》近几十年没人印过。但这本书讲的是西藏的事,在西藏学界一直影响大。西藏人民出版社印了一版,三千册而已。 法国曾有人对《艽野尘梦》大感兴趣,其中也有知名导演联络过,想拍电影,本子也弄好了,可惜阴差阳错,未果。 也好,这么史诗性的好题材叫外国人拍了,会让人以为中国只有大把花钱拍烂片的导演。
书中的藏女西原,是侠、是佛,是天下之奇女子。陈发迹后曾将西原尸骨从青海迁葬湘西。墓在何处?我曾寻问过,不得见。引为大憾。
我们生命的经验会与靖县的山水发生联系,陈渠珍呢,则有一段关乎西藏的传奇。这是上天的游戏,所谓宿命,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  作者:呵呵
--  发布时间:2007/5/1 10:02:38

--  

哈哈,总算将你盼上来了,刚才富裕中农打电话来,说你上来了,赶快来看.太开心了.

热烈欢迎你的到来!!谢谢你的佳作!!

希望看到你更多的大作.

楚牛向你问好!


--  作者:张猫
--  发布时间:2007/5/1 10:58:35

--  
楚牛是不是李曙?富裕中农是哪位?我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
--  作者:雨后斜阳
--  发布时间:2007/5/1 11:15:42

--  

欢迎张猫朋友!

从侧面又了解一些《艽野尘梦》轶事, 不错!


--  作者:呵呵
--  发布时间:2007/5/1 11:45:28

--  
以下是引用张猫在2007-5-1 10:58:35的发言:
楚牛是不是李曙?富裕中农是哪位?我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

是的.他没退休,很少上网.

从桃花源走出来看看富裕中农的文章,就知道他是谁了.呵呵


--  作者:游客晏生
--  发布时间:2007/5/1 18:47:03

--  
    欢迎张猫的到来,谢谢你的好文.关于西原的墓,五十年代就被当地推成平地.仅留下一块墓碑在一口水井底下.
--  作者:夏悸
--  发布时间:2007/5/2 0:06:53

--  

    真的是“一网打尽”啊,澳大利亚的朋友也来了,地球的那一端。现在靖县知青网是越来越热闹了。

    想不到30多年前晏生给我看的这本书现在大家都喜欢,其实我这里还有翻译本,但是太大,就不上传了,大家慢慢看罢。


--  作者:游客晏生
--  发布时间:2007/5/2 18:16:32

--  
夏姐:你说的"翻译版"是白话文么?能告诉我哪年出版的?是谁翻译的?
--  作者:张猫
--  发布时间:2007/5/2 19:07:28

--  

西原墓毁,令人痛心。碑当好好存之。

钟叔河先生提及《苗藏二姬合葬墓志铭》,不知晏生兄有无保存?如存,不妨贴上,一读为快。


--  作者:游客晏生
--  发布时间:2007/5/2 20:45:47

--  
张猫君:你说的“苗藏二姬合葬墓志铭\'\'我这里没有.我会写一篇文章介绍一下我与父亲.
--  作者:呵呵
--  发布时间:2007/5/3 9:29:56

--  

想读《艽野尘梦》

2007-4-20 15:03:38   钟叔河  
  

      平常人作书话,“话”的总是他读过的书,我亦如此。蒋祖烜君有一篇,“话”的却是他“想读的书”,这就不大平常,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更感兴趣的,则是他“想读”的那本《艽野尘梦》。此乃湘西人陈渠珍写的一册笔记,记其于清朝覆亡前夕进出西藏的经过。“艽 野”词出《小雅》,《毛传》释为“远荒之地”,正指西藏。“尘梦”的意境,则像是在说“往事并不如烟”,颇含惜往伤逝的悲怆,因为有一位藏族女子,为了帮助作者逃出西藏,付出了她年轻的生命。
  

     此书四十年前曾从陈氏后人借阅一过,为民国初年自印本,十分难得。因其内容有趣,如今我还想再读,但不知蒋君到手了没有,到手的是原本还是后来印的?如系后来所印,附录的“苗藏二姬合葬墓志铭”是否还保留着呢?

     《艽野尘梦》用的虽是文言,记叙却能委曲周到,描写也很注意细节。有些精彩片段,我读时即深深为之吸引,读后又久久不能忘记,还不止一次在茶馀饭后当故事讲过。以下便来复述几节,全凭记忆,难免出入,也有我故意添减之处,请读者观其大略可也。

      宣统元年(1909)清军进藏,陈氏时任某部三营管带(营长),过金沙江后,天气奇冷,宿营的牛皮帐篷夜间冻得硬如铁板。每日晨起,须先在帐中生火,烤一至二个时辰,待牛皮烤软,才能拆卸捆载到牦牛背上,这就快到开午饭的时候了。因此部队总要午后才能出发,只走得四十来里路,天色向晚,又要找宿营地支牛皮帐篷了。

      在行军中,军官都有马骑,却不能一上路就骑马,而要步行好几里,待双脚走得发热,然后上马。骑行数里后,脚趾便会发冷,而且越来越冷,决不能等到冷得发痛的程度,即须下马步行。如此走几里,骑几里,骑行的时间顶多一半,还得与步行士兵保持同样的速度,故骑行的路程也顶多一半而已。

     营中各队(排),也为伤病士兵备有马匹。队里总有几个兵爱占便宜,见马少兵多,便抢先报告队长请求骑马。上马以后,有经验的人知不能久坐,骑一些时就会下马。没经验又贪心不足的人,总怕马被别人骑去,先是装脚痛不下马,结果脚真的冻痛冻僵,真的下不得马了。营里最后被冻伤冻残了的,便是各队争着骑马的士兵。 进驻拉萨以后,藏官笑脸相迎,还送了个年轻丫头给陈管带做小老婆(书中称之为“藏姬”)。但没舒服几天,到了辛亥年(1911),藏官的笑脸就变成凶神恶煞相,要杀汉人了。这时“藏姬”西林却站在自己男人一边,帮助陈氏和护兵逃出了拉萨。这时由原路东归已不可能,只好走藏北无人区,经过青海往西安。在无人区一度断粮,陈氏虽有武器,对天上飞的老鹰、地下跑的羚羊却毫无办法,幸亏西林枪法极精,弹无虚发,才不至于饿死。
最后到了西安,那里正流行麻疹,西藏地方从无此病,西林没有病过,没得免疫力,很快被传染。陈氏却对此毫无所知,以为成年人不会再“出麻子”,耽误了治疗,西林遂不幸病死,年仅一十九岁。陈氏对她还算有情义,将灵柩运回湘西,建了墓,还留下了这一册《艽野尘梦》。

    《艽野尘梦》中最精彩的故事,也是在无人区中发生的。某次行至有水草处准备安歇,遇上几个去拉萨的喇嘛也来了,他们的马多,食物也多,态度却很友善,应允以一匹驮马和若干食物相赠。护兵见喇嘛有油水,又未见其带刀枪,便想尽杀其人,尽取其物,决定翌日整装待发时动手,以为这样对方不会防备,事后也无须收拾,最为妥当。陈氏虽以为不可,但寡难阻众,只得听之。

      第二天一早,喇嘛送来了驮马食物,还帮助他们将坐骑上带的物品移到驮马身上,说是轻装才能快走。整装已毕,护兵就开了枪,击伤了一个喇嘛。谁知几个喇嘛(连同伤者)反应极快,立即飞身上马,并迅速从宽大的藏袍中出枪还击,护兵应声倒地,一死一伤,喇嘛们却绝尘而去。更没想到的是,刚“送”来的那匹驮马也跟着跑去,不仅带走了“礼品”,还带走了他们原有的食物和用品。 食物没了,随人也没了(伤者无法救治,旋即死去),报应如此之快,真令人惊骇。但作者根本来不及惊骇,因为在无人区中没了食物,自己很快便会饿死,如无西林同行,结果就只能是黄沙中又多一堆白骨了。

    复述的这几节故事,略可见清末民(国)初“艽野”情况之一斑,也是边疆史有价值的资料。笔记作为一种私人记述,本可补正史之不足,笔墨若能生动传神,则更有文学的趣味,所以我总喜欢读笔记。人们却多以为笔记都是古人作品,是一种陈死的体裁,殊不知黄秋岳、徐一士、刘禺生等都是近几十年中人物,陈渠珍则1952年才死去,当时他还是湖南省人民政府的委员呢。

      书如今越印越多,古旧书被炒来炒去,能“发掘”的好像都发掘出来了。像《艽野尘梦》这样原来无名的书,因为是私人笔记私家印本,又无关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所以反多湮没,甚至图书馆的目录里也查不到。十多年前我笺释印行过一册《儿童杂事诗》,几年前又整理印行过一册《林屋山人送米图卷子》,二书虽未称为笔记,性质却大略相近,难道这类著述的命运总是寂寞的么?蒋祖烜君能知《艽野尘梦》,并愿读之,实为空谷足音。我与蒋君并无交往,却因这本书而讲了这些话,如果说有“书缘”,也可以称作是一分书缘吧。

公元2007年4月11日,朱纯去世后80日,于长沙城北之念楼。
(稿源:钟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