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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追忆(八)——苦乐年华  (http://2007.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53&id=23230)

--  作者:雨声动听
--  发布时间:2007/4/3 17:05:51

--  青春追忆(八)——苦乐年华
                                   八 苦乐年华

   正当留在农村的知青不知何时是出头之日时。平地一声惊雷,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伟大指示。
    很快,六六、六七、六八三届高、初中毕业生几百万青年学生,纷纷上山下乡,奔赴祖国的四面八方。靖县继我们之后,在六八年底、六九年初一下子涌来成千上万过去的红卫兵小将。这下子靖县可热闹起来了,走到哪里听到的都是讲长沙话的青年伢妹子。面对这样的形势,前不久还笼罩在我们心头的阴影,不得不渐渐散开。曾经是叱咤风云的革命小将也与我们遭到相同的命运,来到同一条战壕,不管是“红五类”还是“黑五类”大家一起都来“修地球”,这下心理还有什么不平衡的呢?何况我们还有三年“修地球”的经历,比起他们,自忖还有一定的优势。
    事实上也是这样。原来俞氏高中的同学,与我们下农村的同时被录取到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王国基、王立平两位同学投奔他来了;我的邻居,比我低两届,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伙伴王擎柱,本来是随学校分到艮山口公社的,听说我就在隔壁公社,也转点而来。
    自此,我们这个小小的知青点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尤其是“三王”的加盟,不仅使我和俞氏生活上多了难得的伙伴,两位大学生逐渐展现的风采,更给我们干涸的心灵,吹进了一股和畅的清风。不仅仅是队上的知青,连生产队的青年人也对新来的长沙伢子兴趣盎然。比如他们俩都会拉小提琴,生产队开会前他俩总要合奏一曲,有时俞氏的二胡再来一段伴奏,将从不知提琴为何物的乡邻们听得目瞪口呆。“二泉映月”、“梁祝”、“赛马”等等曲目的旋律,时常从知青的木屋内飘荡开去,宁静的山乡夜空,便不时传来天籁之声。王擎柱虽只是初中毕业,但经过几年“文革”的洗礼,早已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懵懂的少年,高高大大,威威武武的,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人们的眼球。
    另外回队上的还有几个知青,有一个长沙已无亲人的女知青,便认了队上一对没有子女的老年夫妇做干爹娘,搬过去吃现成的去了;还有相依为命的姐弟两人,只好单独开伙;另有一个年纪最小的男知青,因从小失去母爱,性格孤僻、行为乖张。开始我们还时时原谅他的不懂事,但几年下来好吃懒做的旧习不改,最后只能分灶而食。他则东一餐西一顿的吃起千家饭来,怪不得陶会计曾形容他是——“腰长肋巴稀,做事懒沓皮,吃饭扛簸箕”;再一个就是本名叫蔡其昌的“蔡牛”,“蔡牛”个子虽只中等,但一身肌肉鼓绷绷的,力大如牛,尤其他整天大大咧咧的,且喜好与人斗狠,动不动就挽袖子,文化不高,却时不时吐出一些貌似高深的怪论,恰似一头未曾驯服的生牛犊,陶会计便给他起了这个名符其实的绰号。
    就我们五人加上前面提到过的“蔡牛”组成了新的知青共同体。大家一同出工,一起做饭,一道砍柴,一块种菜,苦则苦也,然苦中也不无乐趣。
    比如有次生产队要盖牛栏,派人到山里去扛木头,那次我们几个就全都去了。扛木头没有什么可描述的,那是纯粹卖劳力,给我们带来欢乐的是放木排。放木排先要将头年砍下已半干的木头从深山扛到溪流边,再顺着山势滚落进水湾里。然后砍来藤条,将十几根原木排成一排,头尾对齐,用藤条捆紧扎好头部和中段,这样就成了一副木排。每副排上两个人,我们是生手,当然只能跟定一个社员。先将木排从相对静止的水湾推到溪口,然后两人一左一右站定木排前头,手握一根酒杯粗的竹竿插到溪底,用力一撑,一声么喝,木排就顺着激流开拔了。
    木排只要一进入溪流,以前只在电影中见过的镜头,马上映入我的眼帘。脚下的木排似水中的游鱼一样顺着激流,往前飞窜,两岸的山崖似野马往后飞奔,风声、水声在耳边呼呼吹过,木排前飞溅的水花一下子就将我的衣裳打得透湿。当时心里紧张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学着身边的社员不停地挥动手中的竹竿,左一下右一下地将木排撑离当面挡道的岩石。撑木排的窍门,关键是要眼快手快,因为溪流是顺着山沟迂回曲折的,且前面时不时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头挡道,木排要想顺利地穿过去,就得绕过眼前的障碍,撑排的要估计到它的提前量,不能慌,在岩石即将与木排相撞的一瞬,适时用竹竿顶住当面的石头,木排借助反作用力,便会从岩石侧面顺着溪流的主航道滑过去。
    人站在木排上,这样挥舞竹竿左冲右突,犹如战场上骑着战马纵横驰骋的将军。每当木排绕过一道激流,就像挑倒一个敌人那样兴奋。当然木排也有被岩石卡住的时候,这时人就得跳到水中,将木排推出来。最倒霉的是木排被岩石冲散,碰到这样的情形,那就得大伙一起重新将木头打捞归拢,再扎木排,好在我还没碰上这样的情形。
    经过九曲十八弯后,木排组成的队伍终于划进了相对平缓而开阔的河面,这便是靖县最主要的河流——渠江。木排头尾相接地行进在这样平静的河面上,心中说不出有多惬意。那已经是傍晚了,火烧似的晚霞,布满了西边天际,河面上一片波光,闪着万千金色的亮点,人坐在木排任晚风吹拂着被日头晒得紫红的皮肤,河水在木排底下缓缓地流淌。这一刻,我好像坐在童话小说描写的魔毯上,飞翔在遥远的天际,真忘了今夕是何夕。
    说到水,我们几人还有一段佳话。那也是夏天的晚上,劳累了一天,吃过饭大家相约到碾子房后的水渠里去洗澡,顺便也算是游泳吧。那一段渠水有两米多的落差,人泡在水中,任水流冲击着身体,有说不出的舒服。由于水的冲击力大,常常将短裤褪到屁股以下,后来我们想反正又没有别人看,干脆脱掉裤子戏水,这样五个赤条条的汉子像浪里白条似的翻滚在渠水里。王立平顿时来了灵感,形容我们这简直就是五朵“出水芙蓉”,好形象的比喻,话一出口,逗得大家止不住的乐。
    除了碾子坝,我们还有一处玩水的地方——龙井。龙井就在我们住房的山脚下,井口方圆大概有十来个平方,以青石块围成一个圆形,靠东边开了一个出口,用青石条砌在两边。龙井的水是弯里人们的生命之水,除了饮用、洗涮,它还灌溉了龙井周围好几十亩水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龙井就没有弯里生产队。但以上这些都不足为奇,龙井奇的是它的水冬暖夏凉、长流不断,喝一口清凉甘冽,直透肺腑。从井口往下看,不过三米来深,井底青苔复满,中间出水的几个泉眼细沙翻滚,相对应的水面上飘忽着数朵好看的水花。井内的水担来饮用,出口的水用于洗涮,是谁都必须遵循的规矩。但我们却胆大包天,夏天燥热的晚上,为了图清凉,我们总是在深夜偷偷地跳进井内游水,平静的水底被我们一搅,藏在岩缝里的、浑身黑黑的土鲶鱼直往外窜,人、鱼在一池水里共同嬉戏,那种感觉,就像是三伏天钻进雪窝里一样,一句话——舒服。
    整个夏天的夜晚,我们就是在碾子坝或龙井中戏水,既洗去身上的汗渍,又用这样独特的方式,驱散一天的疲劳。
    当然也有苦恼的时候。一个个都是精力旺盛的大小伙子,农村又没有什么娱乐,整天脸朝黄土背朝天,总不能就这样孤家寡人一辈子吧。渐渐的知青中开始有谈恋爱的了。在我们认识的知青中,园艺场散伙时是成双成对分到生产队去的,也就是说已经各有其主了,没有别人染指的份。知青要找对象,如果不想与当地姑娘成亲的话,那就只有在塘湖大队范围内选择了。这样苦恼随之而来,有男的看上女的,女的又看不上男的,有女的相中了男的,男的又想着别的女的,甚至还有两个男知青同时看上一个女知青,而女知青反而不知所措的。总之,那一时期桃色新闻不断,已经配对成功的,晚上成双成对在田塍上手牵手,招来的是还在打单身的大多数知青羡慕的眼神。
    我们队上的知青,前面提到,五中的两位女知青这时已缈如黄鹤,与社会青年中的女知青谈爱吧,好像又心有不甘,说真的,队上现有的几个女知青,还没有我看得上眼的。而我们几个站起来一排,坐下来一片,平时形影不离,谁都不愿率先打破这个格局。恋爱,对于我们几个人,似乎还很远很远……
    就在这苦乐参半的日子里,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
    中秋节在农村,是仅次于春节的重大节日。一者,这时秋收已近尾声(因为靖县是山区,大部份地方种的是中稻),谷归仓,树挂果,社员们劳作了大半年,也该休息休息了;再者,有在年内娶亲嫁女的人家,利用中秋来走亲是当地的风俗,男方要向女方送去用竹篮装着的节礼,顺便就定下接亲的日子,这个礼数不到,媳妇是娶不回来的。
    中秋的前一天,队上照例要杀一、两头猪,每户分一块肉。我们也将分到的肉做一锅煮了,买来最便宜的金刚蔸酿成的白洒,大家围做一堆,吃得满脸油汗。几杯酒下肚,激起了我们的雅兴,大家索性坐在楼梯口扯开嗓子唱歌。先还唱的是五十年代的歌曲,后来又唱开了前苏联的民歌,也不管嗓子好不好,反正尽兴就行,直到一个个嗓子吼哑了方才罢休。
    夜色渐浓,整个山村被朗月照得更其分明。抬头望月,正在中天,这一轮皎洁的圆月,竟勾起了我无限的乡愁。想到小时候,兄弟几个由奶奶带着到天心阁尝月,一人半块月饼,握在手中半天还舍不得咬一口,奶奶则给我们讲述诸如嫦娥奔月之类的故事。其情其景,犹如昨日。再看现在,落户农村近四年了,每日还在为几个工分苦做苦熬,一年下来做的工分甚至还买不回第二年的口粮。虽然也有一间几平方米的宿舍,但室内薄被破衫,冷火清烟,别说成家立业,就是吃饱穿暖,也成奢望。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此情此景,不由得使我这个从不吟诗的也禁不住胡乱涂鸦,凑成了一首算不上诗的东西,也算是真情的一种流露罢,不妨抄录如下:
                         无题
                    一别家乡已经年
                    关山阻隔梦已鲜
                    蓑笠田头忙禾稼
                    茅檐屋下懒炊烟
                    拾柴飞山晓行急
                    嬉水龙井夜觅闲
                    难得隆冬挂锄日
                    坐拥火桶思婵娟

    冬天虽然农活相对没有平时那么忙,但寒冷的冬夜也是够使人难熬的。知青们是既没有火桶,也没有用以烤火的木炭或平时积攒下来的树蔸,实在冻得不行了,就往社员家里钻,我们去得最多的莫过于永根家。大家围坐在两尺来高的火桶上,腿上合盖着一床旧棉被,天南海北地扯谈。
    陶组长家也是我们常去的地方,陶组长的夫人,大家喊她娘娘,娘娘身边的儿女大的只有十来岁,小的不到半岁,也是拖儿带女一大串。生活虽然清苦,但人却热心快肠,哪个知青都借过她家的菜、吃过她家的饭,我们有什么要求,在她面前从来没有碰过壁。就连她家的那群“小把戏”待我们也像亲哥哥一样。而我们在她家只有索取,没有半点回报。现在想来,心中还内疚得不行。
    陶会计家又何尝不是这样,由于与我们知青相邻而居,对他家我们是更没少打扰。仅就柴草一项,时不时的就拿过无数回,每次都是有借无还,但他两口子在言语上从没有过半点表露。坐在他家乱得像遭过贼一样的床上,我心上曾无数回想过要怎样报答一下,无奈当时穷得叮当响,有一次只好将家里寄来的一瓶鱼肝油送给了刚坐过月子的陈大姐,以求得心理的平衡。
    在那样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艰难日子里,陶会计仍处处表现出他那乐天的本性。有次摆“龙门阵”说起旧社会当土匪的事。他说那时只要能下田的男人,大都参加过土匪,反正发一支枪又不用自己掏钱(一提到枪,不由得勾起我对武斗玩枪的经历,武器对血气方刚的青年确实太有吸引力了)。参加土匪的缘由,不过是为了自保,因为你不参加土匪,别人就可能来骚扰你。而加入了某个土匪组织,便形成一人有难,八方支援的局面。有事提起枪就走,没事一样在家里种田,真正打家劫舍的职业土匪或土匪头子那是少之又少,当然这些人在解放后的剿匪斗争中非死既关,像大多数亦匪亦农又没有血债的,解放后政府根本就没有追究。外人谈虎色变的土匪,在当地人眼里,和平常人没有两样。倒是陶会计讲的另一个故事,大开了我们的眼界。
    他说的是抗日时期,由于有雪峰山的阻隔,日本鬼子始终没有打到靖县来,倒是美国顾问团的人或美国飞行员(过后知道是陈纳德的飞虎队)在县城住了一阵子。他们出行没有车坐,又不愿走路,全靠坐那种两根竹竿夹一副躺椅、一前一后两人抬着走的那种“抬竿”。会计就常跟随他父亲去干这种活,而且他们都十分愿意干,因为美国大兵给的钱多,带了小孩的还尝糖粒子给他们吃。另外,美国人吃鸡只喝汤不吃鸡肉,这在老乡们眼里又是不可思议,而尝给他们的鸡肉,足以使他们对美国兵肃然起敬……


--  作者:雨晴
--  发布时间:2007/4/3 17:5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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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苦乐年华,把知青过去的岁月描写得真实如初,谢谢雨声动听的好文章,期待下文。
--  作者:良良哥
--  发布时间:2007/4/3 19:5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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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得好啊!

     我们慢慢细细的听你讲!


--  作者:呵呵
--  发布时间:2007/4/3 21:2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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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乐年华,苦中求乐.
--  作者:楚人
--  发布时间:2007/4/3 22:5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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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放排的那一段,有如叶尉林笔下的《蓝蓝的木兰溪》。
--  作者:良良哥
--  发布时间:2007/4/3 23:5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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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1970年以前就曾经听‘鱼刺’讲过:“你们队上的老班子讲:‘龙井’的水是美国人用镜子照过的”!

      那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天然的矿泉水啊!不知现在这口龙井还在吗?水还是那么清凉甘冽,直透肺腑吗?


--  作者:大肚子
--  发布时间:2007/4/4 10:3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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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知青的生活描写详细,体现了我们的下乡生活.你记心真好.不过二王是湖南共大的,不是江西共大.
我上回靖县还特意到了弯里喝了龙井水.真甜啊.


--  作者:病牛
--  发布时间:2007/4/4 10:5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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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8日那天聚会,王擎柱也到了,可惜雨声动听自己没能赶来参加.贴张照片给你看吧.坐在洋葱和老九中间的就是。


--  作者:雨后斜阳
--  发布时间:2007/4/4 21: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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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昨,写得真切,细腻,树人兄好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