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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葬婴  (http://2007.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53&id=17987)

--  作者:艾木地
--  发布时间:2007/2/6 22:15:32

--  [原创]葬婴

                               葬         婴


    

我记得很清楚,事情发生在三月三

    两天前就听说界上的贞英生了个儿子,还是她自己接的生。她老倌仁福很是神气地到处现了一下面,接受大家的祝贺与恭维。他把当赤脚医生的小娅叫了上去。

    那时计划生育已逐渐家喻户晓,政府也开始有了些强硬措施,比如已生了二男三女的大队会计就去做了结扎,说是干部要带头。人家笑他被劁了猪,不作用了,他讪讪道:哪里,比原先还凶火得多。幸亏是干部,否则,说不定会被当众脱了裤子,看家伙。

    队长两口子的脸色很难看,他们各是男社员与女社员中最聪明、最能干的人,但这事就是不行,女孩一个接一个地生,三年前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没几个月又走了。  队长整整三天没有起床。

    女知青都到界上去看望,她们都是未来要做母亲的人,热心,关心,担心,也就显露得很真切。小娅一直没有下来,饭没回来吃,觉没回来睡,因为包衣还没下来。贞英已有了生命危险。

    日子在简单乏味中重复,与此同时,一些生命哇哇坠地,一些生命悄然离去,人们浑然不觉。唯有那些身陷其中的人,或大喜,或大悲。队里的生产照常,我出工照常。只有有仁福和小娅陪伴着贞英,在与死亡进行无力的抗争。

    界上陆续传来消息:

  贞英的血要流尽了;

  小娅总是催仁福去公社医院请正规医生,仁福则总是吱吱唔唔,不置可否;

  贞英快不行了;

  小娅下山了,仁福的妹妹陪着去的,天高月黑,两人打着火把,来回奔袭四十里;

   包衣下来了;

   最后的消息是,那小男孩死了,死于那把剪脐带的锈剪刀。    

    三月三,吃过中饭我正要出工,仁福匆匆从界上下来,直冲我说:颂平,这个忙,你非要帮了!”    

    “什么忙?”我见他一脸凄楚。    

    “那细伢子,仁福眼睛望着地说,  “累、累(lia)你帮忙埋了。”    

    我大吃一惊,也大吓一跳,埋死人!怎么找上了我?    

    仁福还是盯着地说:你心好,又喜欢细伢子,只有、 只有你合适。”    

    我转过背,不忍听他带哭的哀求。仁福连忙又说:  “队长答应了,跟你记半个工。”    

   “好吧。我长叹一声,跟着仁福上界。一路碰到的人都默默无语地望着我,仁福头垂得更低。我听说过,谁的婴孩死了,自己是不能去埋的,否则那小东西又会来投胎,然后再死一次。于是我心里也就升起一种阻止灾难的责任感来。

    仁福屋里昏暗杂乱,充斥着恶心的血腥气。累你帮忙了。一个叹息样的声音从黑暗中溢出,我循声望去,被柴烟熏得墨黑的帐子里,贞英脸色腊黄,几天不见,风干了一般,完全走了形。我点点头,怕开口。

    仁福朝地上指指,一张卷起的杉树皮,伸出两只也是蜡黄的,风干了一般的小脚,旁边还有一滩淤结的乌血。靠墙立着把锄头,我正要去拿,被仁福拦住:  “锄头我来扛,你背这个。他指着树皮。我头皮发麻,又不敢问,弄不好又犯了禁忌和规矩。

    “累你帮忙了。出门时,贞英那幽灵般的声音又响起。

    仁福扛锄头在前,我夹着树皮随后。仁福不作声,我也不开口。只是那树皮,夹松了,生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夹紧了,又能分明感触到那软弱的一团,夹累了,也不敢扛到肩上,实在害怕和那东西脸对脸。冷汗、热汗交替流淌。

    山越来越深,树越来越密,哪怕有一丝微风,也会引发松涛呜咽,令人毛骨悚然。不知走了多久,仁福终于停下,指着一小块空地说:就在这里。我忙放下树皮,坐到一边出粗气。

    “你挖。仁福把锄头递给我,嘿,我挖不得。

    我只得起身,弯腰挖起来。土里尽卵石,一锄下去,锵锵作响。脱了几件衣服,出了一身大汗,总算挖下去两尺多深了。我停下,问:够了吧?

    一直蹲在旁边发呆的仁福说:  “还挖几下。太浅了,怕豺狗叼。我心头一紧,又接着挖。终于仁福点了头。我丢下锄头,拿起树皮往坑里放。

    “慢点。仁福说罢,掏出一个鸡蛋放到坑里,又点燃一张钱纸丢到鸡蛋上。火焰裹着纸片随风飘起,散成碎末,再纷纷落下。

    我又要放树皮,仁福弯腰捡出鸡蛋,塞给我:你吃了。煮熟了的。

    天啦,望着还沾满钱纸灰的小鸡蛋,我觉得它就是那个刚刚逝去的小生命,我吃得下吗?但又不敢拒绝,唯恐犯忌。我把蛋放进口袋,应付说回去再吃。

树皮终于端端正正放到了坑里,我正要盖土,仁福又是一声叹息:可惜了一张好杉树皮。

去你娘的!

我真不敢看到那张小脸,否则他会在我的记忆里晃悠一辈子的。我不再犹豫,飞快往坑里扒土。仁福无奈地摆摆手,不作声了。

    地上隆起一个小小的土包。仁福口中念念有词:莫再来了,求求你,再莫来了。

    鸡蛋毕竟甘贵,回去后我把它悄悄混入灶上的地菜子煮鸡蛋。后来不记得被谁吃到了,只说这蛋怎么这样硬,不像是新鲜的。我不敢声张。直到今天才在这里坦白交待,但愿没有谁为此交上恶运。

    第二天队长把我拉到一边问:你何解去做这号蠢事?”我不解,队长不是还记了我半天工么? 他解说了半天我才明白,原来,这种事只能请那些夫妻和好、子孙满堂的人来做,送钱送物更是少不了的;可终归晦气太重,谁都借故推托,以防不测。

    知道我的报酬只有一个鸡蛋,队长更是不平,恨恨地说:这个抠鬼!仁福缺德哩,他要害你断子绝孙哩。

    我苦笑:我这一辈子还不晓得有婚结冒。

    1983 年,我带着四岁的儿子,回到已离别九年的队上。山水依旧,人已不同。细伢子长成小伙子,姑娘们都远嫁他乡;一些人去世了,其中竟有四十刚出头的贞英。

  

附注:此文刊于《我们一起走过》(1998年)

  


--  作者:夏悸
--  发布时间:2007/2/6 22:4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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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这篇文章心情很沉重,那时农村的贫穷和愚昧,农民和知青关系的奇特都不知道怎么说。农民有愚昧的狡秸,知青有聪慧的单纯,这就是当时的真实的写照。

      好文章。


--  作者:pengje
--  发布时间:2007/2/6 22:5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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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弟,你在队上各种各样的经历真是比我们多,我还以为我是名堂多的,看来不及你哦。只是你们队上那回吃了鸡蛋的咯两天心里可能有点不舒服。

这种事在边上看过一次,是队长两岁大的小儿子。但我们那一片这种事一般都由版主队上的赵经良去做,头天晚上死的,第二天清早,我看到赵背着锄头,夹着一个杉树皮包经过我的门前,向山上走去,听到有哭声,我坐在屋里没有动,也没有去问。


--  作者:石马
--  发布时间:2007/2/6 23: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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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弟的耳根子太软,别人求的事不好拒绝,好在这事的负作用并不是农民讲的那样,要不然就惨了。
--  作者:呵呵
--  发布时间:2007/2/7 9: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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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弟是好人,又热心,不找他找谁,仁福不傻,找对了人.

也是好人有好报,你看你儿子多有出息,现在生活的多好!


--  作者:大肚子
--  发布时间:2007/2/7 11: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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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一次不平凡的经历.


--  作者:雨后斜阳
--  发布时间:2007/2/8 10:5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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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队上石光洪两岁的妹子从二楼“哒”下来,拖得下午还是死嘎哒,他的娘讲,那天早上老鸹子叫,有凶数,哈不敢克埋,结果他自嘎卷一铺旧席子,提一把锄头,背得后山埋的,想起那场景还感觉好凄惨。
--  作者:游客晏生
--  发布时间:2007/2/8 13: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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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我们的艾木地,你哦实各号事也答应干洛.要我就冒那好!
--  作者:念想
--  发布时间:2007/2/8 18:27:27

--  [原创]也讲“葬婴”,还有九尾狐......

七十年代初,我所在的团(村)里也常看见死婴幼儿,总奇怪为什么细伢子容易死。更让我们不解的是,有的大娘伙还边嚎哭边用桃树枝狠命抽打死毛毛,我们只有惊恐和害怕,从不敢过问。

死毛毛被杉树皮裹起,有的被扔到江(小河)湾里,有的被埋到村边通往去公社小路旁的小山坡上,小坟堆上罩个粪箕。不几天小坟堆肯定被野物刨开,死婴被吃掉。

村民讲是九尾狐吃掉了死婴,九尾狐是白色的。九尾狐每吃一个死婴尾巴上就会长一个圆球,长了九个就会成精......我们也相信,且更害怕。

我们不敢去江湾里洗冷水澡,不敢去江湾边的山上摘茶籽。我更从不敢单独走那条去公社的小路。至今想起那那场景那小山坡还毛骨悚然。


--  作者:朵朵
--  发布时间:2007/2/9 19:3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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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木地的这段经历确实不平凡.要晓得在农村本地人都是不愿做这事的,仁福他利用了你这个学生的单纯和对当地的风俗习惯的不了解.但你的胆子和勇气也够大的了.
--  作者:艾木地
--  发布时间:2007/2/10 0:0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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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并没有什么胆量或勇气,只是我从小就不相信所谓迷信;试举一例,到今天为止,我从未算过命,也不信命。

我喜欢这句话:性格决定命运。我成功了,是自己的努力,我失败了,决不怨天尤人。

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无知者无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