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动网先锋论坛 (http://2007.hnzqw.com/index.asp) -- 靖县知青 (http://2007.hnzqw.com/list.asp?boardid=53) ---- [原创]坐牢 (http://2007.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53&id=15780) |
-- 作者:艾木地 -- 发布时间:2007/1/5 23:22:48 -- [原创]坐牢 坐 牢 开春以来“三清三反”风声日紧。合议多次,犹豫数日,终于作出决定:把这盒子弹直接交到县武装部;那里的解放军肯定比大队公社干部懂政策。 子弹的来历很简单,文革中玩过枪的学生为数不少,“九五”命令时,枪统统上交了,惟独留下这盒金光灿灿的五九手枪子弹,算是对这段历史的一点纪念,当然其中少不了小布尔乔亚的烂漫情怀。 可是,这说得清吗?这符合逻辑吗?第一个问题便是:子弹在,枪呢?你越想说清楚,可能惹来的麻烦就越大。 至于为什么不把子弹扔到人迹罕至的大山里去,或者深埋地下?人不知鬼不觉的,肯定一点“事”也没有。现在想来,这样的想法似乎处于当年我们的思维死角。为什么那样蠢?不知道。 这天,天气寒冷,雾雨迷茫。吃过早饭,原打算带队的林敏突然病倒,我、葛油、兵游带上子弹,还有连夜赶写的犯错误经过和深刻检讨,绕过大队、公社,直奔县城。 一路上的话题似乎一直围绕着植物学土壤学之类,当然也就有了生产队光辉灿烂的明天。三个人都有一种要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冲动。谈到激动处,简直是摩拳擦掌了。 进城时天已擦黑,我们又累又饿,在国营饭店里每人干了两碗面条,按照服务员的指点,几经周折找到了县武装部。 未及说明来意,值班室的解放军叔叔就像当年接待红卫兵一样热情欢迎我们。弄得我们作贼一般心虚。赶紧报告情况,我们语气沉重,态度诚恳。解放军叔叔收下子弹,匆匆看过检讨,就渐渐严肃起来:“你们能主动来交子弹,现在还为时不晚,否则就要犯大错误了!但是为什么不相信大队支部公社党委呢?你们到县里来,经过了哪一级领导的批准?开了证明没有?” 当然没有,这样的证明开得到吗?我们跟队长说的是进城去看《红色娘子军》。设想是今晚就在武装部的随便什么地方坐一夜,比如这间生着火炉暖烘烘的值班室,明天一清早就回去。 “你们的身份没法证明,武装部不能接待,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解放军叔叔越说越气,指着门,“现在就走!”一腔被我们蒙骗了的愤怒。 天地良心,这不是逼我们流窜街头吗!那年月没有证明,你就离阶级敌人不远了。况且到处密布警惕性奇高的革命群众。 我们苦苦求情,终无济于事。这时,老曾进来了! 老曾是县里派到我们大队搞运动的工作队长,也算是老熟人了。我们如同遇到救星,立刻迎上去:“老曾,我们……”都要哭出来了。 “坐,坐!”老曾热情洋溢与我们一一握手,“怎么进了城也不到我家……”老曾很快觉察到解放军叔叔一言不发,且神色严峻。 于是事情又被我们陈述一遍。 老曾勃然大怒,凶神恶煞:“好家伙,好厉害!连我都差点受了蒙蔽!你们这帮造反派还想到武装部来刺探军事情报?!” 我们懵了,无言以对,哭不出,笑更不合时宜。 “先关到纠察队去!”老曾大眼瞪着我们,余光还在琢磨着解放军叔叔,“先关起来再说,看你们还……” 我至今不明白,老曾为什么会有那么激烈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狂躁。至于吗。 我们被几名手臂上箍着红袖章的执枪者押着,在县城停了电的街巷里七弯八拐,终于到了有一张黑漆大门的纠察队。外面已是夜深人静,里面却人声嘈杂。一长队人在贼亮的汽灯下被挨个搜身,钱粮烟火柴皮带鞋带,都归纠察队保管。搜毕李队长训话:不许乱说乱动,凡事要喊“报告”。让我们一下子就找到了犯人的感觉。 一个大院,两侧各是一溜小房间,关人。尽头是一间高大宽敞的殿堂,原来似乎是菩萨们的居所,现在是大小便和洗漱的地方。 葛油首先被推进一张门,我和兵游刚想跟进去,李队长一声断喝:“一人一间!”怕我们攻守同盟? 我是最后一个被推进一张门的。门里漆黑一片,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索着,一股霉、臊混合气味扑鼻而来。脚下触到一堆软东西,似是铺盖,我心中一喜,就想钻进去。 “挤不下了!”突然有人说话,透出刺骨的厌恶,“两个人才一床被子!”我顿时气晕,可实在连喊“报告”的气力也没有了。我忍气吞声,和衣挨着那堆东西躺下。身体极度疲乏,大脑依旧亢奋,还头痛欲裂。半醒半睡中只觉得左脚越来越冷,好容易才明白是套鞋漏了,袜子已经湿透,寒气从左脚升起,顽强地向全身渗透。当墙壁缝里泄出一线晨光时,我感到每一个细胞都僵硬了。 天亮了,我看清那堆东西中挤着的两个犯人,一胖一瘦,脸色灰黄,年龄不小,大约都是历史反革命。 “你们睡够了,让我也睡一下!”我艰难地站起身,叉着腰,恶狠狠地说,“还不起来,我喊报告了!”胖子不作声,望着瘦子,瘦子冷冷地打量着我,我不示弱盯住瘦子。对峙了半分钟,他俩慢慢吞吞爬起来,瘦子说,“那边地上太脏,你喊报告拿扫把来。”“关我卵事!”我纹丝不动,露出从所未有的蛮横。瘦子屈服了,抽出他们身下仅有的一床乌黑的棉絮扔到我脚下说:“哼,就算老子发扬风格!”后来我才知道,坐这民办牢房的都得自带铺盖,若人多被少,则由纠察队强制“按需分配”。 (当我翻到当年的这段日记时,猛然一惊:我也曾这样下作过?历史不会撒谎,却已被我遗忘殆尽。) 三人终日无话,互不理睬,目光偶尔相遇,只有戒备和敌意。我们都认定对方才是真正的阶级敌人。 无话可说,更无事可干,就只惦记着那一日两餐——早九点、晚六点——的牢饭。饭一小钵,菜一调羹,望眼欲穿盼来,匆匆赶进喉咙,肚子里却找不到感觉。比起在队上吃红锅子菜,还要饿得发慌发堵。难怪小时凡有吃相不雅,大人总要训斥:“饿牢里放出来的!” 吃过饭,就看满墙壁的报纸,横的竖的斜的倒的全看个遍,一字不漏。报纸看完,就练气功。那时气功远未象前些年这般轰轰烈烈人人皆练,尚处初级阶段,我也只知道意守丹田。一会儿肚子竟热乎起来,于是再“守”左脚,不久也有了温热的感觉!虽然右脚依旧冰凉,心境倒是平和下来,觉得人生天地间,大约坐回把牢也是难免的。革命先烈还要把牢底坐穿呢,如此这般,还生出些英雄豪气来。 第三天傍晚,我刚钻进棉絮,外面哨声骤起,叫得人心惊肉跳。瘦子和胖子一蹦就出去了。“集合!全体集合!立——正!”这才反应过来,我不也是“全体”吗?我赶紧窜出去,心里骂:这两个贼X的,也不叫我一声,分明是阶级报复!待跑到院子里,我才发觉没穿棉衣!不一会儿全身就抖瑟起来。 李队长的训话我什么也没听进去,只顾缩起颈根,咬住牙关。偶一抬头,那暮色朦胧的天空中竟然飘荡着两只风筝,无忧无虑,逍遥自在!一个从不经意的字眼闪电般迸了出来——自由。我鼻子一酸,泪眼模糊。 第四天早饭后,李队长把我们三个知青叫到纠察队办公室。先结帐:每人五餐,每餐一角三分,四两粮票,共十五餐,钱一块九角五分,粮票六斤。太便宜了,这牢饭!我心跳如急促的鼓点,自由了,马上就要自由了!葛油和兵游手都在发抖,数钱不清。 剩下的钱物一应退还我们后,李队长才和颜悦色开口道:“你们主动来交子弹,肯定是革命行动。关进纠察队,完全是因为你们没有介绍信,身份不明。已经和你们公社联系上了,搞清了你们的身份,也就没有必要再关你们了。” 老曾呢,难道他不能证明……此时,我们当然不会斤斤计较了。 千恩万谢出来,在难得一来的县城里一刻也未耽搁,我们高高兴兴,脚步如飞,归心似箭。 回到队上方才得知,当我们三人狼狈不堪地在县城里蹲大狱时,大队的全体知青和民兵们在工作队的坚强领导下,雄赳赳气昂昂,把地主富农的家全抄了个底朝天。什么原因,记不得了,运动嘛。 二十多年后回靖县时,我特意到县城里去找过纠察队旧址。到处都是曲拐的街尾巷角,到处都有朽损的黑漆大门。终于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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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立立 -- 发布时间:2007/1/5 23:50:46 -- 语言形象生动,不乏幽默。 乐群的人才确实多,我们塘头有打架的,可缺乏主动交子弹换来几天的牢狱生活的人才呢。 现在觉得有趣,实际上好险啊! |
-- 作者:呵呵 -- 发布时间:2007/1/6 9:29:35 -- 毛弟你们还有这样一段经历,真是人生什么滋味都尝到了。 那时的人就是“傻”的可爱。天真的可爱。 现在看来有趣,当时不知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不知葛油在异国他乡看 到这篇文章有何感受。 |
-- 作者:雨后斜阳 -- 发布时间:2007/1/6 9:34:32 -- 啊哈!你也认得李队长,纠察队有段时间喊“群众专政办公室”,我也试过一回味,只不过比你少一天。那是高桥的单刚和“共大”下放的“狗拜子”几个人从艮山口修飞机坪回来经过我们队,路上偷哒两只鹅,在我们队上炖哒恰,结果醒嘎门子哒。最后只抓哒单刚,关得纠察队。我想起我一冒偷鹅,二不恰鹅,应该冒得事,就克看他。李队长一问是我,嘿呀,正要找你,你殴打贫下中农唉,进来罗。其实是兄弟子侄打我一个(见失手免灾),也被关嘎两天,第三天他们正在审问一个洪江扒手,要他讲出那伙扒手要搞李队长的事。我灵机一动,跑上克嘭嘎他一拳,你还不承认罗,我听见你们讲的,跟哒又擂嘎一拳,他承认哒,我也跟哒放出来哒,答应第二天送粮票和钱一直冒送。 |
-- 作者:艾木地 -- 发布时间:2007/1/6 12:08:40 -- 呵呵提醒了我,这篇文章还真该发给葛油看看的。兵游大约在这里是看得到的。 |
-- 作者:石马 -- 发布时间:2007/1/6 13:27:07 -- 在那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草木皆兵,随便想起一件事都与阶级斗争联系起来。 68年在你们到靖县的前一天,五四园艺三队的知青面临再分配。我与PZ拿把锄头到苗圃,想挖几株自己亲手嫁接成功的柑桔苗,带到农村到去,这于情于理都不会有问题,并且是自己亲手嫁接的。只想几株。还没有动手挖,马上就有工宣队的人就出面制止不准挖。说是工宣队长要我们马上回去有事。回到队上,工宣队长问我们挖什么? 是不是埋藏了武器在那里,要老实交代。大有兴师问罪之意。也有一下子了不得难的意思。但是因为第二天长沙大批知青到达靖县,非得在这一天就算天黑也要把我们全部遣送走,怕新老知青联合起来,那就是他们吃不消的事了,这件事也就没有再发展了,但是不管什么亲自嫁接不亲自嫁接,不准挖。所以树没有挖成,终身遗憾啦,此身唯一自己动手嫁接的一批果树。竟不知是什么品种。而埋藏武器的假想也就没有追究下去了,还得感谢你们及时的赶到,要不然那牢狱之灾只怕也会轮到我们头上。 |
-- 作者:大肚子 -- 发布时间:2007/1/6 19:20:46 --
所以说老实人吃亏. |
-- 作者:游客晏生 -- 发布时间:2007/1/7 17:44:58 -- 哎呀!当年你们书生味太足了哒,随便丢在哪里都,"冒一夹事",真是冤枉坐几天黑屋子. |
-- 作者:pengje -- 发布时间:2007/1/7 19:52:10 -- 丢到什么地方也不保险,万一被人刨出来也不好办,当然去交也不是办法,越描越黑,讲不清。我看是拿把老虎钳,把子弹头拔出来,火药烧哒玩,只剩下空弹壳就只能算是玩把戏,没有事了。 |
-- 作者:雨后斜阳 -- 发布时间:2007/1/7 20:09:28 -- 丢得河里最保险。 |
-- 作者:朵朵 -- 发布时间:2007/1/7 22:25:06 -- 艾木地这"自投罗网"的交子弹经历,就是那时的真实写照,令人啼笑皆非.靖县的知青故事足可以拍部电影哒. |
-- 作者:立立 -- 发布时间:2007/1/8 13:24:30 -- 真的,当时为什么没有丢到河里去?真是傻得可爱,书呆得可爱。 我一个堂弟曾常驻瑞典做外贸,多年在国外不懂国内官场潜规则,因人事而发了书呆子气冒犯了领导,被送进大牢关了几年,经多方营救终得释放,出来时又白又胖,他在牢里当了头头,还写了一本诗,提起这段往事,大家都谈笑风声。 |
-- 作者:去西奇 -- 发布时间:2007/1/8 14:05:22 -- 你们被关的地方是收容所,我们组上的一小青年也被关在那里过,我到那里去看过他。你们送子弹的事,葛油来铺口时也对我讲过,但没有你说的详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