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曹武腿有点残疾，五官也不匀称,大队安排他在代销店当营业员。邮递员每星期路过大队，将信件报纸放在代销店，他又兼义务收发员。曹武去代销店途经上坪生产队，知青有信件，他就会顺带过来。知青来了不久，个个都认识他了。

这天，曹武告诉小牛汪伟生病了。于是小牛伍晓商量收工后去看汪伟，要哥哥也一同去。

收工吃过晚饭，仨人往五堆生产队走去。上坪与五堆二个队间相距不远，用不了一袋烟的功夫就到了。仨人进了屋，见汪伟和赵大妈坐在床沿上，床边的条桌上还放了只空饭碗，大牛问汪伟吃过饭没有，赵大妈告之：“俺才给她熬了点粥，喝了大半碗，要不一天肚里都冒进一粒米，她父母要哓得，会心疼死，哎，造孽啊。”大牛进门看到桌上的那只空碗，大概就是刚才喝粥用的碗。汪伟看着大牛仨人，不禁潸然泪下，像是受了很大的委曲，久久说不出话。大牛非常理解汪伟此刻的心情：一个小女孩，远离父母和亲人，独自在外，要好的同学都不在同一个生产队，不可能天天聚在一块，好多知心话没处倾诉。特别是这次生病后身边没有问寒问暖的人，显得更加孤单，要不是赵大妈送来一碗粥，今天真是粒米未进了。五堆生产队有三个知青，季青、季西是姐弟两。不知为何，汪伟和这姐弟合不来，同住一栋屋，却分二处开伙。汪伟天天出工回来，总是孤零零一人做饭一人吃，心里总是很难受，更加思念父母和亲人。她特别羡慕牛庆和自己的哥哥下放在一起，彼此间有个照顾，也有了依靠和安全感。此刻见大牛仨人来看她，感到特别欣慰，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和小牛、伍晓高兴的攀谈起来，病好象也好多了！

大牛回到草棚时，大队广播都停了一会了。见于瑞独自坐在床边默不做声面有愠色，大牛猜想于瑞今天一定有什么事。果然于瑞绷着脸对着大牛说：“出去这么久，俺一直在等你。”大牛忙说：“对不起，刚去五堆队看生病的汪伟，才晚回来。哦，你有什么事讲吧！”于瑞这才有了点笑容，他把小油灯拨亮，拿起灯照着自己的嘴角边告诉大牛：“你看，这几天嘴角边长了一些小水泡一样的疱疖。今天开始特别痒，用手去抠就流粘粘的黄水，不知道这是长的什么东西，要紧不？”大牛一看知道是嘴角炎，不碍事，只是搽点紫药水或吃几片维生素E，过几天就痊愈了。大牛小时侯也得过这种病。邻居的一位大哥哥，吓唬大牛说这是不讲卫生用洗碗的抹布洗了脸，长了“猫胡子”。要想治愈还要猫用带刺的舌头去舔才行。大牛吓得半死。还是住在楼上的护士阿姨告诉大牛这是 ‘嘴角炎’ 不要紧。第二天阿姨下班回来，给大牛带了一小包黄色药片和紫药水。告诉大牛这药片是维生素E每次饭后吃一片，紫药水每天搽两次。这样没几天就好了。原来那位大哥哥又像平常那样取乐，危言耸听搞恶作剧逗自己。

大牛也是个喜欢搞恶作剧的人，读初中时有次上自习课，见有几个同学如厕后慢腾腾地回教室，大牛赶紧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教室，将棕扫把夹在门上，准备开个玩笑。事情就这么凑巧，这个时候班主任老师偏偏来到了班上，她轻轻推开教室门，棕扫把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的头上，全班同学见状马上都低着头、忍着笑、连大气都不敢出，大牛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脸刷的一下红了心想：今天祸可闯大了。但班主任没有吭声，用严肃的目光在教室扫了一遍，就匆匆地走了。

今天，大牛又在琢磨如何跟于瑞开开玩笑……

大牛故意不吱声，于瑞急了, 再三问大牛，大牛才开口说：“讲了你也不会明白，这是病毒引起的。你可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讲，否则，别人会笑你的。”于瑞立刻答应“俺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大牛说：“你嘴角上长的那东西不要紧，用紫药水，哦，就是你们讲的蓝药水，搽了后过几天就会好的。”大牛讲完到草棚门口掀开草帘，看到妹妹屋里还亮着灯，知道她两还没睡，就过去拿来紫药水，给于瑞搽药。按理说紫药水只需搽在嘴角患处就行了，可大牛把于瑞整个嘴唇画了一个圆圈，几乎占据了他半张脸，于瑞再讲话时，大圆圈一动一动的滑稽样非常可笑，大牛忍着没敢露出半丝笑容。于瑞又一连问了大牛几次，一定要知道脸上到底是什么东西。大牛就是不讲出来，于瑞没办法，只好发誓：“如果俺告诉了别人，那俺就是你上次在故事里讲的那个‘甫志高’，今后就叫俺‘甫志高’ , ‘ 甫志高’可不是好东西是个叛徒！”大牛又重申了一句：“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人家听了以后，会笑话你。”才叫于瑞附耳上来，十分神密地小声对他讲：“……。” 于瑞得到了满足，带着微笑睡了

大牛心里明白，于瑞会忍不住的，他不可能保守这个所谓秘密，只要明天被那些女人们一诈，他就会竹筒倒豆子般说出来。

春夏之交，正是农忙季节。

吃过早饭，妇女们都去大田插秧，男人们仍在秧田扯秧或挑秧。于兆安排于瑞挑秧，他是半劳力，每次只能挑半夹篮（楠竹制成u型农具，专挑秧或稻草）秧。走起路来摆来晃去，显得很吃力，嘴唇上那个紫药水画的圆圈，在明媚的阳光下随着人的摆动显得特别扎眼。几位大娘、大婶在远处看到于瑞嘴巴上的大圈圈，不知道是谁画的符，近看又不象符，疑惑不解。都非常关心地问于瑞：“嘴巴上搽的是什么东西。”开始于瑞只是笑一笑：“没什么，是大牛帮俺搽的蓝药水，他说不要紧，过几天就会好’ ” 。她们再想问嘴巴上长的什么东西，为什么搽成这个样子。于瑞就是不讲，谁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季四嫂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见几个婶娘、妯娌都没问出名堂来，开口说话了：“于瑞，过来，俺问你嘴巴上长的是什么，快点告诉嫂子” 于瑞嘿、嘿地笑着，还是刚才那样回答：“俺不告诉你们，讲了你们也搞不清白，是病毒引起的。过几天会好。”季四嫂着急了，指着于瑞说：“你嘴巴上到底长了个么得，快告诉俺，不然，俺就叫你‘核宝（傻子）’。”然后对着在大田插秧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说了声：“他不讲，俺就一起喊他‘核宝’ 。”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大声回答：“好！”季四嫂对于瑞说：“你今天给俺老实讲，要不然，俺就喊哒。”于瑞用讨好的口气对季四嫂说：“好嫂子，俺跟大牛发过誓，保证不对别人讲，俺讲了，他就叫俺‘甫志高，’你晓得啵，这是大牛给俺讲的故事里头的坏人，一个叛徒，你晓得啵，叛徒是最坏的人。”季四嫂看了看于瑞心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你于瑞今天还跟俺讲起什么“甫志高”来哒，明天还要讲“双枪老太婆”咧！看俺怎样收拾你。

季四嫂争强好胜是出了名的，什么事都不示弱，干起农活也是把好手，插秧、割稻不甘落后，好与人睹赛，插秧时好关“鸭子”（即：飞快地插到别人的前面，然后将那人前面要插的几行秧带为插完，将人留在田中间。）要被关的人认了输她才满足。这一次在于瑞面前碰了个软钉子，觉得伤了脸面，怎会甘心罢休！于是唤起在大田中插秧的大姑娘、小媳妇一齐大声叫喊“于瑞，核宝、于瑞，核宝……。”

于瑞心里本来就不亮堂，更不会弯弯绕。但又特别忌讳人家讲他愚蠢之类的话。这下季四嫂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专拣于瑞软肋上戳。季四嫂见这一招还真凑效。于瑞这边脸色都变了，立马举手作投降状，哭丧着脸向季四嫂告饶：“好嫂子，莫喊哒！不是俺不讲，是俺讲哒，您会笑俺的！”季四嫂见于瑞态度有了改变，绷着脸说：“俺讲你是个核宝，真的一点都不假，你真有蛮蠢，嫂子怎会笑你呢？”一来二去，于瑞终于中了季四嫂的急将法，“嘿、嘿” ，尴尬地干笑了二声，无可奈何地说：“俺告诉您哒可不准笑。”季四嫂眼看自己要嬴了，马上脸带微笑和言悦色地对于瑞说：“好兄弟，快告诉嫂子，到底是长个么东西？”于瑞用手轻轻地摸了摸患处，声音低了很多说：“大牛昨夜告诉俺，这是长的‘痔疮’。” “什么？你再讲一遍。”季四嫂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大声点讲。”于瑞脸胀得通红，不耐烦地大声说“真的是耳朵聋哒，是痔疮！”

插秧的女人们个个都愕然，静了几秒钟后，大田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狂笑，季四嫂更是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笑了出来。几个大娘、大婶也跟着大打哈哈，嘴里在骂：“该死的大牛，于瑞真是个核宝。”

于瑞站在田坎上，显出很得意的神情，觉得这些哈哈大笑的人实在是太可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他自言自语地讲：“嘿！还是大牛讲得对，只要俺把病讲出来，大家都会笑。有什么好笑的，看一个个都笑蠢了，还讲俺是核宝，你们笑得才像一群核宝！”大伙儿笑得更凶了。

队长于兆在远处看到队里这些插秧的人，个个都在捧腹大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忙过来大声喊着：“有什么好笑的，快点栽秧，现在什么时辰了，棒锤落地都生根，忙都忙不过来，还有心思笑。”大伙儿这才低着头渐渐忍住了笑声。等于兆刚转背走开，人们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的声音更加欢快、更加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