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王村思索）

真假宝刀

         这是一家临江吊脚楼改成的古董商铺，前厅在石板街上，后堂透过雕花窗可见那日夜流淌的酉水，阳光反射的波光如鳞片铺展在古铜色的天花板上，水上的风不时地一阵阵吹过，客人受王村这特有的环境感染，露出了休息的意图。我即对他说：“这店大，肯定有货，一般行市是假货在面上，真货要看双方的诚意，一般在内室商量，进去看看吧！”看我说的真切，客人便在街边的一张柳木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店中的老板是一位中年妇女，热情中透出商人的精干，一看客人的气度和装着，便知可能有大的买卖来了，随即，茶、烟伴着笑声一同送向客人和我。

        我对老板娘说外地客人想看看这店的货，价格好说，一定要真的。随后，由店中的伙计拿来了几幅字，展开一看，不得了，落款有王献之、董其昌、米友仁等，无一不是历代名家，就是“三希堂”的印鉴也一同复制其上，皇室的收藏居然能流落到这里，说出来都是大笑话。让我这外行弄不明白的是，此君却要伙计拿放大镜来，他要仔细瞧瞧，我真无言以对。

         我只得找老板娘了，说明咱们不是搞装饰的，而是玩收藏的，不管类别，只要是真的都可拿出来看看。只见老板娘朝内室叫了一声，接着有下楼之声入耳。我即拖着客人从前堂赶往内室，摆脱了那几个伙计的纠缠。

         临河的内室除雕花窗的采光外，余处都是暗暗的，从湘西各地收来的大小不同的菩萨立在四角，壁上的牛头骨和木刻的图腾张牙舞爪，后室的气氛有点神秘。吊脚楼的楼面上铺了一层劣质的塑胶板，人走上去，感觉有点晃荡。

         应声而来的人是这店的真正老板，一眼看去，不是本地人，颈上、腕上的金器在穿窗的阳光下发着灼人的光，一口南腔北调证明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老板把女人拒在小室外，打开室内的雕花柜取出一物，外面用寺庙中的旧神帐包裹着，满脸神秘的小声说到：“这是早几天从一个土家人手中收来的一件神器，原供在庙里，少说也有几百年，你们看，这包的布都是庙里的货，真想要，就便宜卖给你们，放在这里时间长了只怕有麻烦。”我见老板说的真切，也想看看这旧神帐内包的是什么宝贝，便问客人是否有意瞧瞧，那知客人早已等待不及，我话未说完就上前去解那布包。

          这时我看到老板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想来莫被别人带了“笼子”，忙用手阻止了客人的动作，对老板说：“先看看，如不想要，那就买卖不成仁义在，好说好散，各不相干，你要不同意，咱们可不看。”老板被我用地道的长沙话说得一口一句“好的！好的！”

          打开包布，“宝贝”露出了真面目，一把长约两尺多的石刀，通体乌黑，触手处凉丝丝的，刀的两面上可见云龙图案，刀柄和护手则十分简单，平平的没一点立体感。客人顺势握在手中，拿到雕花窗前用老花眼仔细查看。

          我见客人对这旧物有收购之心，便同老板砍起价来，我说“这东西就一块片石做成个刀型，其上没有镶嵌任何值价的物件，不过是庙里那泥菩萨手中的道具，值不了几个钱。”

        老板连呼：“绝对是一宝物，这大湘西青石满山都是，你在何去见过这样乌黑的石头，这是乌金做的，还有神气付于其上，你真是淡看了，没有一方钱（一万圆）我是不会出手的。”

        见老板这一说，我一边在老板肩上拍拍说：“你去找出一方钱的主吧！”一边招呼客人准备离店。

        老板用手拖住我说：“真的有神性呢，只要是明天变天，今天这刀身上就会冒汗，因是从庙里偷来的，我怕有麻烦，你真心想要，价好商量。听你讲长沙话，我也是长沙人，决不欺主，放心吧！”

        我们在一边把价砍得口沫横飞，而客人则在这窄小的后室中摆开了架势，一手执刀，一个马步下登，横劈之下，只听得一声碎响，老板大叫：“坏了！坏了！”客人尚在尽兴之中，收刀停住，一脸的木然瞧着我们，我不由得心中一阵发紧，生怕这刀撞在何处造成伤害，那真是看牛伢子赔牛不起了。

        老板忙从客人手中接过刀来在光亮处认真查看，还真来了事。刀尖已缺去半粒米大一块，断口之处白森森地十分醒目。

        老板用手指着缺口问我：“你的朋友损坏了我的宝物，老兄你就看着办吧！”我一时语塞，头脑中一遍空白。而我那位大员也一脸血红，嘴中不断地在说着什么，失手损坏已成定局。

         这人到了紧要之时，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我忙麻着胆提高声音对老板说：“哥们，话莫说早了，你有什么证明这缺是他碰的，打开包时谁也没看清，况且你说这是乌金石，为何断口处是白色的，一把假刀还说是神器，你是把我做宝搞吧！还讲都是长沙人不欺主，想带老子的笼子罗。”

         这老板只怕是心中有鬼，不和我争这货的真假，只讲刀尖上碰去的石料如果在这室内找到，问我还有什么话说。

         他边说边拿起扫帚在塑胶地板上扫起来，斗大的房找块半粒米大的石料说难、说不难只有靠湘西的“傩神”保佑了。

          然而，就在老板移身扫地时，那该死的断料就掉在他的脚下，一旦被他发现，不说一万，少不了几千我们是走不出这店的。

          这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明知是假货，但损坏了别人的东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况且，这王村每日南来北往多少人，谁叫咱们给碰上呢？

         急切之中，我一边抬起脚将那证物踩住，且用力压，但愿能将它压入我软鞋底的橡胶中，一边要客人离开，余下的事由我来解决。但这位仁兄怕失身份，不想离开，似乎要告诉老板不用找，的确是他的过失，可他决不会知道那是一个圈套，是一个几千上万圆的套呀！

         无奈之中，我不敢移步去推他，怕未压入软胶之中露出那玩儿，只得掏出手机呼驾驶员来接他离开，接着满脸堆笑地对老板说：“你扫了一阵，除了灰，什么都没看见，莫再做无用的事了，东西是真是假，你心中最清楚，我看这样办如何？按长沙人的规矩，我不讲这东西是假的，不坏你的生意，货我肯定不会要，出点口味费，算是赔偿一点耽误你做生意时间的损失。”

        老板听我这一说，停止了无意义的扫地，转身坐在一张柳木椅上，摆出一付讨价还价的姿态。

         事情看来有了转机，我想他是心虚，这货肯定是一片石料做的旧，加上被我用“长沙理手”的话一策，真还拿不准这缺是先有还是刚碰去的，于是，我递上烟开始了双方的勾心斗角。

         客人由驾驶员接走了，我放心地同老板谈，烧去了半包烟，费尽了心机，说干了嘴，最后由五百圆砍到两百圆才脱了身。

         当我走出店铺时，我看到了伙计们脸上露出的坏笑，如同那酉水上阳光中被树阴剪碎的波光，忽阴忽明，变幻莫测。

         当我看到由我陪同的客人走向小车的背影时，他依旧迈着官员们常走的四方步，不急不慢，似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同他没有关系，但又为他的王村之行一无所获而感到无奈。

         当我想到那把断片压在鞋底时的尴尬之事，如吞下一只苍蝇，很不舒服。

佩服中和兄的处事能力.古玩市场的水极深,一般人最好不轻易涉足其间.谢谢老兄美文.

居士兄品山亦品人。尝闻，文如其人，实则网络上的文字亦可读人。可读到人的高雅品味，人的质朴，亦可读到哗众取宠的浮躁——而居士兄是灯火在网上见识的几位阅历丰富的饱学之士之一。

上篇中那位习惯把手背在后面故作深沉的“客人”（这形象太熟悉了），幸得这次“客人”附庸风雅惹出事端被居士兄摆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