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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不忘的记忆——农场岁月  (http://2007.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5&id=36894)

--  作者:层山夜雨
--  发布时间:2007/8/18 22:37:05

--  [原创]不忘的记忆——农场岁月

不忘的记忆:农场岁月

                             风雪回家路

我们来到洞庭湖的国营钱粮湖农场接受再教育,分到所在的生产队是与华容县插旗公社交界,这里远离总场、分场,交通极不方便,农作条件差。就在我们来到农场近两个月的时候,春节即将来临,思家心切,34名懵懵懂懂的知青在风雪交加的夜晚,集体出走,用了20个小时,步行近100里,走回家过春节。

那是1969年的2月5日,农历十二月十九,落了一响的冬雨总算停住,气温还是很低,凛冽的北风吹到身上寒气袭人,水田和低洼处的水已结成一层薄薄的薄冰,路上的沙土冻得硬邦邦的,浑圆的太阳在厚厚的云层中移动,不时显现出斑斑日影,但也不感到有多大的热量,按老农说:咯样的天气叫开“雪眼”,十有八、九要下雪。今天大多数知青没有出工,全窝在宿舍里,有的兴致勃勃在聊天,有的洗衣服,有的在宿舍外坪相互追逐;快过小年了,队里按上面要求杀了猪,给每位知青分了半斤肉。来了有两个月了,真的难得吃回猪肉,所以大家的心里美滋滋。此时,大家谈论最多的话题还是回家,离开熟悉的城市,离开温暖的家,离开父母,牵挂之心越来越重,都有想要回家过春节的想法。已有传闻总场和分场提出知青不能回家,要和贫下中农过第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的要求。但并没有被我们所重视,大家不以为然。随着春节时间的临近,回家念头越来越强烈。

中午时刻,我们队知青负责的排长(那时全国学解放军,都仿照部队编制样,我们下放的知青编成团、连、排,)上午和支书在分场开会,散会后,他回来传达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总场已正式形成决定:今年春节,所有的知青必须全部留在农场,不能回家,必须和农场的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此刻整个宿舍人言鼎沸:有的大声疾呼,有的悲悲切切,有的诅骂怨恨,这无疑是对我们想要回家过年的沉重打击,感到极大的失望,一股怨气和对抗的心理在知青中弥漫,人群中出现躁动。此时,农场的这个决定无形之中成了回家的催化剂,促使我们坚定了回家的决心和提早了回家的时间。当部分同学明确表示不会听从农场的安排,不管出现什么情况,要回家的决心难以阻扰时,竟得到大多数同学的回应,在大家的赞同下,把回家的时间确定在当晚出发。于是以排长、明、庆、强,益等人成了组织者,开始策划回家的具体事宜。

下午,天气在不觉之中,逐渐转坏,厚厚的铅云遮住了太阳,呼呼的北风肆虐地刮过毫无遮挡、光秃秃的田野,冰冷的细雨夹裹着雪粒袭向大地,气温越来越低。但丝毫没有影响到要回家的决心,在仔细研究回家的路程时,大家才感到:要回去存在很大的困难:当时农场交通极不方便,冬天,洞庭湖枯水季节,不可能有船穿过洞庭湖到岳阳;也没有通往岳阳市的公路,无从谈坐汽车回家的可能。唯一的是:就是从生产队出发走路到六门闸,沿着洞庭湖大堤,绕采桑湖,经丁字堤,进建新农场,再走到长江边的广兴洲,在那里坐轮船到岳阳上岸。估计整个步行距离约60——70里,步行时间要在12小时,也就是说必须在第二天上午11点钟之前赶到广兴州,才能搭上轮船,照此推算,出发的时间确定在今天晚上9点。但是,这条路线我们根本不熟悉,没有走过,不知道如何走,制订的方向和路线都是从老职工那里打听到的,只能算是“纸上谈兵”而已。真的走起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形,但我们不顾这么多,抱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态度,认为到时候再说。同时大家进行了分工,成立了几个小组:前导组,负责打前站,探路;联络组,负责整个队伍的协调,传递消息;收容组,负责断后,帮助掉队的同学;几个负责的同学分散在队伍中间,起到宣传、鼓动、中坚作用。

此时,同学们开始忙于收拾行囊,准备东西。那种兴奋之情难以掩饰,都被即将要回去的心情所冲昏头脑,谁都没有想到几个小时之后,一场真正的考验在等待我们。

在我们酝酿回家时,队部干部已知道这些知青公然反对农场的决定,正在商量集体逃跑,事感责任重大,队支书、大队长带领各队干部全部到知青宿舍来作劝解工作,同时上报分场革委会。分场的干部也赶到生产队来了,农场职工也来做劝解。现在回想起,确实,干部和职工都还是关心和爱护我们,真的担心我们在回家路程发生不测。可惜,当时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体谅他们的真心实意,竟然没有任何人表示不回去了,愿意留下来和他们过“革命化春节”。

晚饭时,天空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而下,食堂响起了“锅瓢盆铲”交响曲,久违的肉香飘逸,勾起我们的食欲,每个人把分配过小年的半斤猪肉,凑在一起,做出几个可口的菜肴。在煤油灯灯光和灶里柴火的映照下,风卷残云地将饭菜“送”进肚子,大家尽量多吃点,免得路上挨饿。每个人的脸上洋溢无比的兴奋,怀着一种期待的心情,并不因为下雪产生畏惧而打消回家的念头,反而有一种“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的坚定决心和英雄气概。

晚上九点钟出发点时间快到了,回家的知青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站在屋檐下集合,经核实54名知青中有34名知青已经“铁定”冒着极大的风险,开始回家之旅。

队里的职工纷纷走来向知青送行,他们从心底希望能留住知青,不忍看着这群知青娃在雪夜里去受苦和磨难。分场革委会何付主任、队里陈大队长、曾支书在人群中和我们话别,嘱咐我们要注意安全,相互照顾、帮助,实在不行,你们还是回来¨¨¨;就这样,我们走了,没有红旗,没有口号,也没有鼓乐,只有他们的叮咛和祝福,只有我们回家的信念支持自己。


--  作者:层山夜雨
--  发布时间:2007/8/18 22:3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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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银装素裹的大地显得那样洁白,那样温静,大雪基本停了,细细的雪绒花仍漫天飞舞,装点着万籁俱寂的村庄和原野,长长堤台上,蜿蜒的房屋融合在皑皑白雪之中,房子里露出淡淡煤油灯光;偶尔,村头屋后传出几声狗吠,打破雪夜的寂静。队伍前进在雪地里,每个人感到无比的兴奋,冲破了重重阻力,实现了回家的愿望。大家边走边说,劲头十足,居然有的人干脆高歌唱起京剧“智取威虎山”里的“穿林海,跨雪原¨¨¨¨¨”。前导组在前面辨认路和确定前进的方位,整个队伍保持有条不紊的前进速度。正在这时,忽然觉得后面有人追赶我们,不由紧张起来,只怕是场里派人追我们回去的,等到来人走近,却是队上的会计。原来曾支书和陈队长担心我们不晓得路,特派他给我们带路,将把我们护送到六门闸,只要到了六门闸,顺着外湖大堤走就顺利多了,不会迷路,路况也好多了。

出发一个多小时后,雪停了,当走到三分店的时候,离六门闸还有十多里路,前进的速度开始慢下来,队形开始发生变化,此时,大家的裤脚慢慢被雪水打湿了,许多同学鞋子(那年代时兴穿解放鞋为美)开始进水,个别人出现体力不支现象,慢慢掉在队伍后面,但是大家的情绪没有丝毫的影响,还是一股劲往前走。

晚上近12点的时候,队伍到了六门闸。

六门闸,东洞庭湖区的一个有名的鱼村,物资的集散地和转运点,高高的六张闸门把华容河与洞庭湖相连,从这里往东,越烟波浩淼的洞庭湖可直达岳阳;往北,顺水而下过城陵矶,直抵长江,连接大海;往南,逆流而上,融南洞庭、西洞庭之水,展“洞庭波涌连天雪”之奇观。

走上高高的外湖大堤,眼下堤外,几条弯曲迂徊的水道停靠着几条机帆船,船上人家安然入睡,只有几盏马灯挂在船桅杆,淡淡的灯光忽明忽暗;远处就是洞庭湖,枯水期的湖底长满了一望无际的芦苇林,黑沉沉地,看不见白雪,没有灯光声响,只有萧萧北风将满湖的芦苇吹得哗哗作响,站在大堤上感到强劲的湖风冷得直往衣服里钻,往骨头里钻。。

我们在闸门附近找到一栋类似仓库的空房子,里面空荡荡的,我们就在这里作短暂的休息。长途跋涉后,一旦停下来休息,会有种特别的疲惫和辛累,加上湖风很大很冷,身上湿淋淋的,鞋子里也有水。感到特别的冷。为了解决冷的问题,大家开始想办法,不远,看到有几垛堆码得整整齐齐的杆柴(就是打捆得整齐的芦苇),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拖了十几捆,在房子里点火烧起来,烤衣服,烤鞋子。几堆烧得比人高的大火,把房子照得亮堂起来,温度升起来了,大家的身上暖和和的,脸上也烤得通红,一时,笑语洋溢,浑身的疲惫一扫而光。或许,声音和火光把看护员惊醒,急匆匆地跑来,看到一群不知从何处来到年轻伢妹子把一捆一捆的杆柴烧了,气急败坏地大呼小叫起来,大有兴师问罪之意。因为,在湖区的大堤上每隔几里就有这样的杆柴垛,是常年备用的防汛器材,专门用于汛期防汛抢险用的,不经批准,任何人都不能动用,违者将会受到极其严格的处分。见此,排长上前和他解释说好话;女同学给他讲诉雪地走路的艰辛,获得他的同情;庆和益和一些男同学却做“恶人”,一脸“痞气”,虎视眈眈地望着看护员。不知是动了恻隐之心,或者畏于知青的名声和众人愤怒的架势,看护员显得力单势薄,毫无办法,只好嘴里咕哝哝地走了。我们继续享受这场难得的“温暖”。

休息了近一个多小时,体力得到了恢复,随之而来的是,都有点肚子饿的感觉,不过,只能是无奈而已。

凌晨一点钟,我们开始出发。

从六门闸到丁字堤的距离约20多华里,顶着刺骨的北风,顺着大堤向着北方进发。路的前方黑洞洞的,没有灯光。没有声响,就象一张张开的野兽巨嘴,随时将我们吞噬;左边的堤下是被雪覆盖的农田和村庄,右边是长满芦苇的干枯的湖底。脚下的沙石路已被冰雪覆盖,不知道何处有坑,何处有水,只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谁踩了水,或者摔跤,一声惨叫,引来大家的吆喝和欢笑,就这样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的行走速度迟缓下来,掉队的同学多起来。刺骨的湖风吹到脸上刀刻般痛,穿的棉袄抵不住寒风的侵袭,身子觉得冰冷,脚步越走越慢,越走越重,积雪把裤脚、鞋子都打湿,手指、脚趾冷得发麻。几个瘦弱的女同学走在最后,我们只好夹着她们往前赶路。队伍开始变形,前后的距离越拉越长,此时,我们走了近6个小时,消耗了很多体能,大家感到肚子饿了但却没有任何可以充饥的食物来补充能量,有位饿得几乎虚脱的同学实在难以行走,一位男同学带了半斤红糖,自己没有吃,全给了那位同学,团结之心可见一斑。在这个风雪的深夜,处于“饥寒交迫”之中的知青,艰难地走在大堤上,前后没有人家,没有遮风躲雨的地方,却不知道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什么?继续走下去会出现什么情况?几个组织者看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却没有丝毫办法来应对现在的处境,往前走才是唯一的选择,要保证不让一个同学掉队,我们前后奔跑,给大家打气加油,鼓励大家一定要坚持,鼓励同学们相互照应、帮助。

丁字堤是属建新农场与钱粮湖农场的交界点,走到此地时已是早晨5点多钟,20多里路用了整整4个小时才走完。在丁字堤建新农场设置的值岗亭,站岗的解放军看到一群疲惫不堪的,毫无生气的、三三两两走来的“溃军”从黑夜中走来。在了解我们的来意及去向,获得了解放军的关注和同情,把我们带到堤下的营房,把煤炉打开升火给我们取暖,烧开水给我们喝,随即向农场作了报告;没过多久,来了一位管理干部到了我们之间,问明了我们的情况及其要求,然后带着我们去总场。

当来到建新农场场部正是早上7点,在场部的一个食堂为我们准备了早餐,我们象群饿狼般,饥不择食地吃起来,平常那些妹子吃得少,现在也顾不了大家闺秀的腼腆,比赛似的一碗接一碗吃。食堂煮饭是按每人半斤饭做的计划煮,后来临时又给加饭,总算把这群“饿佬鬼”安顿好。


--  作者:层山夜雨
--  发布时间:2007/8/18 22:3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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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完全亮了,东方的晨曦透过阴沉的云层忽隐忽现,寒冷的风力小了些,昨晚下的雪已冻成冰,挂在屋檐、树枝,沟渠的水结成冰层,路上的雪和泥土冻成冰块紧紧连在一起。从建新场部到长江边的广兴洲还有20多里,必须在中午之前赶到那里,早饭后我们又出发了。由于增加了食物,补充了体力,再者,认为行程已走过大半,我们的情绪高涨起来,行动的速度也快一些,顺着大路朝着长江而去。走出十几里后,速度又慢慢地降下来,毕竟一晚都没有睡觉,又走了很远的距离,体力过度的支付,很多人的脚已打起了水泡,走起来一拐一拐,路上已融化的雪和冰块再一次打湿裤脚,在两只裤脚的内侧结成串串冰粒,裤脚摆动,那些冰粒碰撞发出响声。打湿的鞋子里面全进水,脚趾也麻木了,两条腿只是机械地往前运动。在危难的时候,同学之间的友情得到很好的发扬,大家互相搀扶,互相鼓励;男同学们体现出极大的热忱,把女同学的挎包和提包都接过来背着;负责联络的同学跑前跑后,传递有关的消息;收容组的同学走在队伍的最后,保证不让一个同学掉队。幸亏,有几辆由劳改犯赶的牛车经过,他们是到广兴洲拖货,征得带队管教干部的同意,体弱的几个同学搭车走了,减轻了队伍的拖累。

在接近中午时分,终于达到了长江边的码头,望着奔流的长江水,我们长长舒口气,整整十五个小时,走了70里路,34名同学一个不拉地站在长江岸边宣告:我们胜利了!

12点多钟,长江上游传来汽笛声,从洪山头开来的轮船顺江而下,我们和其他旅客纷纷朝码头趸船拥去,想抢先上船;但是,意外之事发生,当越来越近的轮船并没有停靠趸船的意思,只是拉响了几声汽笛,似乎告诉岸上的人:我不停靠了,走了,你们想办法吧!

顿时,我们都呆呆地望着远去的轮船,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转而蜂拥般地朝侯船室奔去,候船室内挤满了人,说话声,吵闹声,小孩的哭泣声,似乎要把屋顶冲开;烟味、尿臊味、其他难闻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卖票的窗口,剪票口围满了人,都在大声打听船讯。后来被告之:今年冬季湖北监利县长江段实施改道工程,春节将临,参加改道的民工要乘船回家过年,现在船已超员,不能再搭乘其他的人,所以不靠岸载客,至于下午轮船也不会停靠码头。

绝望,彻底的绝望,一种莫大的恐惧袭击着34个同学的心,刚刚升起的喜悦心情都丢到九州外国去了,凉透了的心底升起灭顶之灾已降临的感受,几个女同学哭泣起来,泪如泉涌,男同学压抑心中的苦闷和烦恼,大家的心情坏透了,现场出现混乱。几个组织者集聚在一起紧急商量: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原计划的时间和路程安排全部被打乱,现在不可能按照计划实施了,如何解决出现的问题,不能傻乎乎地呆在这里。经过大家商量,分析了目前的状况,只有继续走下去,别无选择!从这里到岳阳还有近二十里的距离,必须在下午五点钟之前赶到君山农场的芦席湾,在那里坐轮渡过湘江方可抵达岳阳市。而摆在面前的最大的困难就是:时间已是一点多钟,要在四个钟头走完二十里路,所有人的体能已经发挥到了极限,能量已经消耗贻尽,如同一支疲惫之师,失去了战斗力,面临剩下的路程对我们来说,无疑需要用最大的勇气和毅力走完最后的路程。同学们了解到目前的处境后,都表示有继续走下去的决心。

我们分头通知大家,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吃东西,把肚子填饱,在这长江边的小码头,平常是人烟稀少,一片凄凉的世界,除了每天有几班轮船到的时候才有些乘客,其他时候是很少有人活动。当时是文革时期,根本就没有饭店、饮食店之类的店铺,也没有个体户做生意的,什么也没有买,唯有的一个小小供销社里,卖的差不多全是生产资料,比如农药或化肥;那些少得可怜的、质量极差的发饼、饼干之类的食品被我们全买下,算作是中餐填进了我们的肚子。

这是一段最为艰难的路程,尽管天气没有下雨,没有刮大风,但是,我们是用瘦弱的躯体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艰难跋涉,用稚嫩的双脚度量着回家路程。行进中的队伍根本不可能保持完整队形了,队伍前后拉开相距7、8里的距离,长长的队伍中,都是几个同学在一起走,相互照应,特别是女同学、体弱的同学成了照顾的重点,有几个同学把带回家的那些活鸡,咸鱼,糍粑等过年货扔掉,尽量减轻负累。有人掉队了,我们陪着他(她),有人累了,我们上前默默地搀扶,一切不需要用言语来表达。在进入君山农场,几条内堤横在经过的路上,要从堤下往上翻越大堤,如果是平常,对我们这群年轻人来说,是不当回事,能很轻松地翻越,但现在几乎成了不可跨越的天堑,阻碍我们前进。由于体力消耗过大,大多数人已经没有力气顺利地翻越,有的人只能用双手攀登,用双脚跪着往上爬,一位女同学边爬边哭泣着说“我就是爬,也要爬回去”。就是用这种精神鼓舞我们翻越了几条大堤。

下午四点钟多终于来到湘江边的防洪大堤,从堤下到江边几里路长的滩头是一片沼泽地,上面生长着绵绵无际的芦苇,芦苇荡内到处是砍倒的成捆的芦苇、以及七零八乱的芦苇叶和芦苇梢,一条简易的泥泞路从芦苇荡中间穿过直通向江边,这条泥泞路是被众多运芦苇的车轮碾压出的,不存在路基和路肩,几米长的芦苇和芦苇叶把路底下遮盖了,分不清那里有水那里是土,一脚踩下去,冒出的水把整只鞋淹没。甚至整条小腿陷入冰冷的水中。我们已显得毫无生气,没有那种因为快到达目的地而喜悦的心情,都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先前走,在作最大的努力和拼搏。走在前面的同学已到达江边登上渡船,而最后边还有十几个同学在几里之外仍然艰难地,慢慢地前进。

冬季天黑得比较早,按规定渡船一般5点钟就收班,主要怕天黑后开船载客过江发生安全事故。恰好我们正赶上今天最后的收班船。时间渐渐晚了,天开始黑下来,其他乘船的旅客催促开船,船老大也不愿再听已上船同学的解释和哀求,执意要开船,几个水手作起锚的准备,轮机手开始发动柴油机,那“突突”声音,象催命似的敲打着船上的同学,如果渡船此刻开走,没有上船的同学今晚就留在江这边,没有吃,没有住,会饿死、冻死。来不及多想,同学们象逼急的豹子,显露出知青的“峥嵘”面目,大家开始采取行动:几个男同学夺过船篙和浆,迫使水手不能撑开船起锚,并将他们逼退到船中间,几个男同学守在柴油机旁,不让其发动,使船失去动力;女同学利用人们同情弱者的心理,泪眼婆沙地向乘客和水手讲述我们的艰辛和苦楚,以取得乘客和船员的支持和谅解。就这样相持了半个多小时,最后面的同学终于赶上,大家相聚在江边的船上。

机帆船载着我们行使在湘江中,身后,那寒风中的枯黄芦苇已消失在暮色的烟霭里;前方,岳阳市标志性建筑物的岳阳楼越来越清晰;船下,流淌不息的江水,向北方奔去,向长江奔去,向大海奔去!

我们带着满身疲惫和倦意,仍然艰难地走在岳阳市大街上时,城市已是万家灯火,华灯闪烁。

后记:

1、到岳阳后,我们的行程并没有结束,离家的路还很长,凌晨2点半乘开往长沙的火车,上午到长沙后,还要再乘火车或汽车到湘潭市才算回到家,结束这次刻骨铭心的回家之旅。

2、当时谁也没有想到由于这次“回家”事件 所产生的影响远远超出想象,续我们集体出逃之后,各分场知青也开始陆续返城回家过春节。同时,谁也没有料到几个月后,因回家事件,分场领导还没有等到“秋后算帐”时,就在当年5、6月间,将我们54名知青重新安置到其他5个生产队,算是对我们的处罚。

3、建新农场吃的早餐,是由劳改释放人员(就业人员)做的,他们把霉米煮给我们吃,当时,由于太饥饿,狼吞虎咽地把霉米全部吃光,并没有感觉到是霉米。事后,大家回忆才感到十分恶心,后来此事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反映到了建新农场政委那里,他负责地处理了此事。

4、在风雪夜走了二十个小时,步行近100里,经受了从未的苦难,饱经了一路的饥寒交迫,身体经受了巨大的摧残,很多人的双脚十个脚趾的趾甲都被冻黑了,一个多月后趾甲都脱掉。

5、一个月后大家又一次集体返回农场。走的路线和回家的路线一样。不过,当从岳阳市乘轮渡过江后,还是在芦席湾,农场派了汽车和拖拉机等在那里,把我们全部接回农场直接送到生产队。


--  作者:行者无疆
--  发布时间:2007/8/19 0:4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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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烈欢迎层山夜雨朋友发来好帖,钱粮湖知青与华容知青地相接,情相通,心相连!
--  作者:晓峰
--  发布时间:2007/8/19 7:3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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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回家路,从未受过的磨难,在那稚嫩的年纪巳深深刻在自己的心脑中,怎会忘记?谢谢层山夜雨的好帖!
--  作者:点点
--  发布时间:2007/8/19 11:4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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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帖,一口气读完,边读边感受着归心似箭、艰难回家的历程。我们都有过相同的回家经历,有着同样的心情,你们更不易。我们那挑着百十斤担子(全是糍粑、鸡、糯米等),踏着冰雪夜行四十多里直奔洪山头赶船回长的情形,与你们饥寒交迫用20多个小时,步行近100里,艰辛挪步回家过春节,相比之下简直是小事一桩不值一谈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当时是什么也阻挡不了我们回去和亲人团聚的决心的。


--  作者:张老三
--  发布时间:2007/8/19 22: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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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层山夜雨的好帖,仔细读了,特别渡船上等人的一段使人感动,也使我回忆那年冬天我们回长沙,也是大雪天半夜出发走四十里到洪山头,正碰上修长江改道的农民回家,冰雪中上千人候船,把码头周围能拆的东西全拆下烧火取暖,可能我们就坐在那条广兴洲没停的船上。从华容到芦席湾一路平地,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公路,有一次我从华容县城到岳阳还是坐船去的,行程约有八九个小时,同坐一条板登上还有一位中年人,一问还是县里的副县长。希望常常读到你的好帖。


--  作者:杨头
--  发布时间:2007/8/19 23:3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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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层山夜雨的好文!可以肯定我们华容东山的大旺和青山的30名长沙知青当时就在那条没靠广兴洲的船上,我们也是半夜出发,冒着冰雪摸爬滚打,早上赶到洪山头的.真对湘潭知青不住,早知道我们也可能劫持那条船去接你们,因为知青对外是一家人.不过那天在船上我们和岳阳的知青为点点打了一架,内外有别啊!


--  作者:杨头
--  发布时间:2007/8/20 23:41:40

--  今日六门闸
以下是引用层山夜雨在2007-8-18 22:38:28的发言:

六门闸,东洞庭湖区的一个有名的鱼村,物资的集散地和转运点,高高的六张闸门把华容河与洞庭湖相连,从这里往东,越烟波浩淼的洞庭湖可直达岳阳;往北,顺水而下过城陵矶,直抵长江,连接大海;往南,逆流而上,融南洞庭、西洞庭之水,展“洞庭波涌连天雪”之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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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门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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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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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外湖大堤



--  作者:层山夜雨
--  发布时间:2007/8/21 13:4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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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感谢晓峰、行者无疆、张老三、点点、杨头诸位兄弟的厚爱。

第一次在网上涂鸦,特别是占华容知青网之才气,才有斗胆发表;拙文得到各位的指点,本人实感汗颜。

再次,谢谢兄弟们拳拳之心!!!


--  作者:笨笨牛
--  发布时间:2007/8/21 14:0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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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此文,我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年前,谢谢楼主的好文。确实,农民告诉你们的路线是一条最近的路线,但你们选择的却是一条最为艰难的回家路线,如果选择从钱粮湖到洪山头就方便多了。具体方案是,从钱粮湖坐马车到华容,再从华容坐汽车到洪山头,然后从洪山头坐船到岳阳。我就下放在洪山头,看到当年许多知青就是走的这条路线,而且沿途有许多知青点,一般说来对回家的知青都是免费接待的,我们队就曾经接待过不少从不认识的路过知青。让时空返回四十年,走这条路线吧,我们在洪山头欢迎你们!呵呵!


--  作者:布谷催春
--  发布时间:2007/8/21 16:2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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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帖!很感动!我也有个同样经历,刚下农村时雪夜独自一人行走四十五里路。那种感觉我有过。另从六门闸过河到推山咀即屈原农场后,转乘汽车或农场拖拉机到汩罗,再乘火车回长沙无疑是一条胡志明小道。此类故事但愿再莫重演,伤心!


--  作者:友情周末
--  发布时间:2007/8/22 8:09:12

--  友情复:(层山夜雨)[原创]不忘的记忆——农场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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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莲花桥
--  发布时间:2007/8/23 20: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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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回家路有多漫长,无论回家路有多艰辛,每个知青都有回家的经历,成为尘封的记忆,但愿今后的路不再艰难,路不再漫长。
--  作者:淮羽
--  发布时间:2007/8/23 22:5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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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乡当过知青的人,当年只要是回家,都会归心似箭,哪怕路途再远再难;只要回到家里,都会希望时钟放慢转速,害怕离家的时间迫近;只要是返回乡下,都会腿如灌铅,怎么也迈不开步伐……
  

    热烈欢迎新朋友层山夜雨!


--  作者:李姐
--  发布时间:2007/8/24 10: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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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无论回家路有多漫长,无论回家路有多艰辛,每个知青都有回家的经历,成为尘封的记忆,但愿今后的路不再艰难,路不再漫长。
--  作者:白象小子
--  发布时间:2007/8/29 22:3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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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君 小 记

我认识方君是在三十多年前在湘南桃川插队的时候,那年我俩都只十六岁。

方君个儿不高,圆脸,绰号“鲇拐鱼”。

说起“鲇拐鱼”这与方君鼻梁上那瓶底般厚厚的眼镜有关。那日知青点开餐,吃鱼,席间,爱开玩笑的“滴水”要看看他到底有多近视,便偷偷夹了一块寸把长的杉木皮放到他碗里:“方君,快点夹哒,咯是一条鲇拐鱼”。方君竟然不辨,还感其好意,将它埋在饭里舍不得吃。一碗饭吃完,方君夹起杉木皮塞进口中一咬,这才恍然大悟:“什么鬼鱼啥,一块杉木皮。”语毕,满屋喷饭。“鲇拐鱼”绰号不胫而走。


--  作者:白象小子
--  发布时间:2007/8/29 22:4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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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君 小 记

我认识方君是在三十多年前在湘南桃川插队的时候,那年我俩都只十六岁。

方君个儿不高,圆脸,绰号“鲇拐鱼”。

说起“鲇拐鱼”这与方君鼻梁上那瓶底般厚厚的眼镜有关。那日知青点开餐,吃鱼,席间,爱开玩笑的“滴水”要看看他到底有多近视,便偷偷夹了一块寸把长的杉木皮放到他碗里:“方君,快点夹哒,咯是一条鲇拐鱼”。方君竟然不辨,还感其好意,将它埋在饭里舍不得吃。一碗饭吃完,方君夹起杉木皮塞进口中一咬,这才恍然大悟:“什么鬼鱼啥,一块杉木皮。”语毕,满屋喷饭。“鲇拐鱼”绰号不胫而走。

一日,方君送粮谷很晚才收工回来。知青点早已开过了晚餐。他又累又饿,扔下箩筐扁担跑到厨房里捧起留给他的一大碗饭菜就着灶台上那盏昏暗的煤油灯狼吞虎咽起来。灶台很矮,方君只好蹲着。

饭菜的香味引来了知青点养的小狗赛虎,它从阴暗处悄悄溜到方君对面蹲下来,分享方君手里的晚餐。方君正鼻子挨着饭碗地吃着,昏暗中听到咀嚼声以为又来了一位晚归的同伴,便关切地问到:“哪个也这么晚才来吃饭?”无人答应。抬头模模糊糊看见了对面有团黑影,顺手一摸,赛虎“汪”地一叫,方君惊吓之余摇头叹到:“难怪咯,这么大一碗饭还不够吃。”

在乡下的日子里,方君的这付眼镜带给他的尽是倒霉和磨难。

夏天,桃川人扯稗草是跪在水田里进行的。双膝在禾行中爬行,用双手去扯掉禾苗中的杂草,松动泥巴。炎天大日头下,方君跪在田里干不了几下汗水就把眼镜蒙住了。他习惯用手去揩,结果镜片上更加云遮雾绕,只好爬起来,想到田埂上用草去擦。可怜方君摘去眼镜便如同瞎子一般不辨方向。无奈中两手前伸,深一脚浅一脚在田里乱踩。如此几次三番下来,稗草没扯几行,禾倒踩死不少。惹得周队长火起,指着他吼到:“鲇拐鱼,你那叫扯稗草?你那是搞破坏!娘卖X的,禾都叫你踩死一大堆。今天你要是有工分老子不姓周!”方君听后默然无语,以后再也不敢参加扯稗草。后来生产队给知青评底分,方君只评了六分。


--  作者:白象小子
--  发布时间:2007/8/29 22:4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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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是桃川人烧石灰的季节。队里天天安排劳动力挑管子{石灰石},挑灰草。挑灰草要过河。桃川这地方河水不深,过河都不架桥,而是踩着间隔在河底摆成一排的跳石过去。对于一般人来讲并不难,可对于方君来说就苦透了。天奇冷,人呼出的热气会在镜片上凝成水汽,镜片需要经常擦,不擦就看不见。百多斤重的灰草压在方君的肩上本来就很吃力,到了跳石上为了平衡,常常要单腿支撑在一块跳石上,腾出一条腿跨上另一块跳石,那就更费劲。方君挑着灰草刚到河中央,满头的汗水和雾气就把眼镜蒙住了,他根本看不见下一块跳石在什么地方。两边都是河水,不可能放下担子擦镜片。他单腿艰难地支撑着,悬着的另一条腿久久不敢放下。真所谓进退两难,举步为艰。后边的人不知他的苦衷,被他一拦,便不停地催:“快点走啦,怎么不走啦。”催得急了,他只好硬着头皮,不顾一切地踩下去。一脚踏空,连人带灰草摔在河里。浑身湿透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河水载着灰草渐渐远去。尴尬中,前后的社员都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夹着寒风迎面吹来,冷得方君直哆嗦。

眼镜使方君将出工视为畏途。为了避免出洋相遭人取笑,从此他便很少出工,成天在知青点拉二胡。什么“烛影摇红”“病中吟”“良宵”……拉得如泣如诉,仿佛自己就是那把形削骨立的二胡。

由于底分低,出工少,年底分得的口粮和钱也就少。为生活所计,方君不得不时不时去当一回“刘魁胜”到附近村子里“夜袭”一番。惹得那些丢了鸡鸭,少了辣椒豆角的社员们常找周队长投诉,搞得周队长在招工推荐时恨恨地说:“鲇拐鱼想招工?不如趁早去岗坡上找块坟地。”

有人把这话告诉了方君。他听后默默地取下眼镜,在手里把玩着,长久地站在窗前望着苍翠的群山一言不发。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流淌……

此后,方君便离开了大队,开始时是在全县知青中游荡,一去十天半月不回,后来便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自杀了,也有人说他偷渡到香港找他爸爸去了,众说纷纭,谁也搞不清他的去向。

最近,我又见到了方君。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已经是某大公司的经理。一个过去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如今居然有如此美妙的前程。真是世事多变,祸福难料!

人生如梦,不知是我们在梦中还是方君在梦中?


--  作者:夜深人静
--  发布时间:2007/8/30 1: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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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三届”中学生及此后连年不断的知青们,都亲身经历的艰难生活,文革时神气不得了要打倒刘少奇,造反夺权,老子英雄儿好汉,怎么一下子把我们贬下凡尘,要接受什么“再教育”了呢?

   稀里糊涂融入下放队伍,漫天的欢送锣鼓、干吼的革命口号,遮掩不了娘哭儿泣痛别的严酷现实。除极少数病残者及“开后门”的“照顾对象”外,我们这整整一代人,就这样被冠以“知识青年”的漂亮名称,浩浩荡荡却又稀哩糊涂,奔赴农村奔赴边疆,奔赴另外一个完全陌生而严酷的人生大课堂……。从此,红卫兵在中国消声匿迹,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取代了红卫兵。

   身居边远山区的知青,渴望回家,但车费成大问题。我下乡两年,第一年回家一次,第二年每个月要回家一次,因为分得口粮3个月吃光,没有钱买米,找父母要。回家路程不远,却颇潜酸辛。常常在坡道上偷偷爬乘装满货的汽车进城。要么低三下四求司机,但是十有八九不让上。

   没米下锅了,必须回家找爸妈索取,粮库停着一排排的货车。

   我和几个知青涎着脸乞求司机:“师傅,搭个车进城……”我们畏缩不前地怯生生请求。

  “我的车不开!”司机绷着脸而绝情。我们穷知青就只好失望、尴尬,还得讪讪然装出笑脸,希望能够搭乘。不肯发慈悲的司机跳上汽车,砰的声关上车门“轰隆”绝尘而去,屁股后喷出一长串浓烟……这时我心中酸楚可想而知。愿意白搭知青的好司机我只碰到一次,在司机室闲聊时才知道他的家中儿子下乡。

   有一次我偷爬车回生产队,汽车风驰电掣已开过双林公社,丝毫未减速。我急了,爬在车头上用拳头猛敲驾驶室。那个司机也被吓了一大跳,“嘎刹——”来个急刹车。我从车棚顶上像杂技演员一般,连翻几个高难度的跟斗,滚在地上不能动弹。司机又吓又气,大骂:“你小子要害老子呀?在车棚上打雷!”他不管我死活,也不救死扶伤,脚踏油门慌忙开车逃了。幸亏天不灭我,只“哎哟哎哟”痛了十多天,瘸腿一星期又是一条好汉,就可以下田了。我离家不远,只有80公里,回家尚如此艰难,不少千里之外的知青回家之艰难是可想而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