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墙缝里挣扎出来的树

             ——长沙古城旧事

       小时候，我家住在望麓园。那时那里有条好深的巷子，我的窗口就对着巷子的尽头。高高的一截残破的好像已经很古旧的墙，把巷子跟经武路的大马路扎扎实实地隔开。墙的这边的地势低很多，墙面总是潮湿的，长着青苔。临窗望得见，高高的砖墙缝里居然挣扎出一兜一米多长的扭曲着的枝叶并不繁茂的树来。这树凌空伸出的枝叶有点迎客松的态势，显得有些穷家兄长和患难好友的气派。别的小花啊，小草啊，藏在青苔中，时不时探出头，点缀着、烘托着、呼应着。春天，小燕子来到枝头，轻歌曼舞。夏天里，麻雀子来歇凉，叽叽喳喳乱起哄。他们突地一窝风飞跑了，突地一窝风又飞回来了。那树枝依然轻轻拂动，乐得巅儿巅儿的，就像横直不晓得在意，不晓得疲惫样的。妈妈告诉我，那树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叫什么树。

       秋天，那树的叶子发黄了，细枝也干枯了，躯干佝偻着用根紧紧地抠进古墙。我问妈妈：“墙上那兜树会掉下来吗？”忙碌着的妈妈说：“不会的，过了冬天又会长好的。”我又问：“何解？”“燕子要唱歌阿，麻雀要歇凉阿。”妈妈漫不经心地回答。

      又过了一个冬天，春雨下个没完，夏雨放肆倒。一天晚边，电闪雷鸣，风狂雨暴，墙顶上的几口老砖松动，夹带着老墙土砸到树干上。冰冷的古墙自顾不暇，乘机从墙缝里吐出一股股墙泥，企图把相守多年的树抖落。树凭着最后几乎疯狂的偏执，硬是用剩下的很少的几支并不粗壮的根死死地铆进砖缝里。

       风停了，雨停了，电不闪了，雷不鸣了。那树的枝干大都艰难疲惫地垂吊在古墙上。雨水沿着枝干和残叶，流淌到墙上，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又夹带着野花和杂草，在青苔墙面静静地倾诉出一条条长长的水痕，有的像问号，有的象感叹号。我问妈妈：“墙上那兜树会死吗？”妈妈说：“不会的。”我又问：“何解？”“燕子要唱歌阿，麻雀要歇凉阿。”慈祥的妈妈低声回答。

       几天后，树明显地苍老了。几只装做毫不知情也不知趣的麻雀仍然一窝风地在枝头嬉闹，高谈阔论，牢骚满腹。树强笑着依然拂动枝叶，就像横直不晓得在意，不晓得疲惫，不晓得衰老样的。

       然而，树到底是力不从心了，不时抖落的枝叶和墙土，引起雀儿们一阵阵夸张的尖叫，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我问妈妈：“墙上那兜树会死吗？”妈妈放下手中的活，凝视着树，没有回答。

       又过了一向，一个夜晚，那兜树整个掉了下来。其情其景悲壮与否，我不晓得，那天通晚我睡着了。早上起来，听妈妈讲邻居张满老倌手快，把树砍成一节节，说是等晒干了，再削细些好发煤火。我一把抓住张满老倌的柴刀，纠缠着：“满爹爹，莫削哒，好啵。”张满老倌一阵诧异：“你咯扎细伢子，何解哪？小心我一火钳。”。树慈祥地朝人微言轻的我微微摆动最后的几片细叶，好像看不出多少关于那一段生活的艰辛，懊悔和苍凉。我想，其实树原本并不急于燃烧自己点燃张满老倌的煤火的。

       遭凌迟的树，被粗草绳刻薄地捆着，静静地躺在古墙根。偶尔，几只雀儿幸灾乐祸啄几口，有时一两朵干瘪的野花依偎在旁边，不晓得是古墙飘落下来的，还是小虫叼来的，抑或微风吹来的。　我啜啜地跟妈妈说：“妈妈，树还是死了。”妈妈看了看天，说：“树没有死，树是不会死的。＂

       “是的吗？”  “是的”

    后来家里搬到河西，梦里时不时还看得到那兜古墙缝里挣扎出的小树。

      后来家里搬到河西了，梦里时不时还看得到那兜古墙缝里挣扎出来的树。

      童年、妈妈、张满老倌、一群麻雀围绕古墙缝里一棵老树，这样的怀旧，看得出来，深蓝你心地善良。

  墙缝里树虽不是很大，但破墙而生，因其生命力的顽强令人肃然起敬，更因其伸出墙缝，犹如峭壁挺拔，身居绝壁而能生机盎然，蓬勃成长，顽强的生命力令我敬畏。记得陈毅的诗词中：“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陈毅朴实的语言，抒写了松树的顽强个性，这样的个性，也淋漓尽致地表现在古墙上这棵树上，因为这棵树春去冬来，始终挺立迎客状态。

  古墙缝里的树平凡而伟大，越是艰苦的环境，越是显出其高洁的品质，在恶劣的气候下，在墙缝里傲然屹立，这难道不是人应当具备的品质吗？树顽强的生命力给人以启发，犹如当年知青远离父母谋生一样，也能历尽沧桑茁壮成长，难道不吗？

“显得有些穷家兄长和患难好友的气派”,神来之笔,感觉真准确!

     夜深人静，广林网兄网弟立马鼓励，精心点评，不吝溢词，好生感激。先前就有写点什么的一闪念，这两天闷热，闷在家里，焖了篇作文，怀旧的东西。战战兢兢发出来，望各位赐教。而且还不知道字打得怎么样，我编辑得如何。拜谢了。

       一个格物致知的好故事，一位感知天命的好写手。

    一颗生长在墙头的平凡小树，在作者的眼里，却是如此地不平凡，它洋溢着人性，它飘荡着风雨，它施荫于麻雀，它支持着鸟鸣，它在艰难时势中挣扎，它在生命的渴望中轰然地倒下。噫，小树，足可令我掩卷矣。

    便又想到人生，便又想到知青。。。

    欢迎深蓝朋友，店小伍给您斟茶了。

墙壁缝里生出的小树是再平常不过的现象，

作者却通过小树几年的兴衰过程，

以生动的笔调，感人的情感道出其中几多欢喜、几多担忧。

读帖后，那古墙缝里的小树，似乎老是在我眼前顽强的挣扎，

久久不能离去……

   《红楼梦》中说是天上赤霞宫中有位神瑛侍者，一日在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见到一棵绛珠仙草，病泱泱的，遂心生怜悯，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草感念侍者救命之恩，甘愿与侍者一起来人世来遭逢一番，草化作一女子，用一生的眼泪来还报使者的灌溉之水。于是演绎出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生死恋情。

    深蓝仁兄，你对这棵树关注如斯，怜惜如斯，呵护如斯。树若有知，当如何回报于你？谢谢你的好文。

为深蓝学友首次发表原创帖祝贺，高水平！体现了作者才华横溢的扎实的功底。深蓝与恶疾抗争多年，疾病也望他生畏，他与疾病斗争的经验、和对人的生命的理解有不少独到的心得，希望在网上看到深蓝更多更好的文章。

借用浩宇回帖：“墙壁缝里生出的小树是再平常不过的现象，作者却通过小树几年的兴衰过程，以生动的笔调，感人的情感道出其中几多欢喜、几多担忧。”

作者的“古墙壁缝里挣扎出来的树”寓意其实很深，令人深思，使我们想到人生，想到知青……树顽强的生命力给人以启发，犹如当年知青远离父母谋生一样，也能历尽沧桑茁壮成长，难道不吗？

我看了帖，头脑中浮现出我所熟悉的作者妈妈的慈祥面容，真是一位有善心有爱心的好妈妈。

深蓝朋友好，别说指教，让人汗颜。我这人有点讨嗦嫌管闲事，不便明说才采用留言。

文章很不错，有哲理也有童心，童心永驻，是我们这些半老头梦寐以求的状态。

    许是春天的飞鸟无意衔来的一颗种子撒落墙缝？竟也育新枝吐绿芽地在一段残墙上带着“沙沙”声顽强地拔节生长！

    虽然没能有足够它舒枝展叶的根基，虽然它只能挣扎成一棵歪枝疏叶的模样，虽然它还要承受种种雨暴风狂，虽然最终墙坍树倒、它还竟被凌迟腰斩！

    然而，生命的过程依然有过美丽，它享受了草根草叶们的亲昵，得到小花小草们的青睐、为燕儿雀儿们搭台欢畅！

    然而，生命的能量也能创造不朽——从一个孩童对它的关注可将真切的记忆绵延数十年，在一枝灵性的笔下，可以通过一段含蓄隽永的文字将它的全部苍凉、全部屈辱、全部美丽定格，将它的生命价值复活成不朽！

    哦！古墙缝里挣扎出来的树哦！如果你化成灰还能听到人们的感叹和呼唤，不知你自己曾是怎样想？

我想说:深蓝朋友,您比安徒生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相信，深蓝笔下的那株“在古墙缝中挣扎着长出来的树”，将来肯定会存活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里，人们会时不时地在梦里看到它！

    好家伙!不显山,不露水,出手不凡,处女作就一鸣惊人!

     拜读了! 欣赏了! 感动了!

  我赞叹古墙缝里树的顽强生命力,更欣赏作者对生命真谛的理解.

期待能看到你的下一篇佳作.

衷心祝愿深蓝平安幸福!!!

古墙有树似劲松，

“小创作”里曾面谋。

佳作品读不成寐，

最忆当年少小情。

                             ——愚友愧草

谢谢各位网友热情点评，叩谢了。

  想不到，三燕子跟了我的贴，贴中给我写的这首诗。其情也真，其意也切。情真意切，绵绵至今。四十多年过去，真个弹指一挥间。

  三燕子是我小学六年级和中学以及下放至今的一位儿时挚友，小学时就有副书生相，说话轻轻的，字也写得好，加上他父亲是一位严谨的老干部、一身儒雅之气，且爱古体诗词，常练太极拳，妈妈也透着大家的矜持与优雅。他一家兄弟姊妹进出之间，书卷气颇浓。开始，我跟他和他家的交往，真有点高山仰止，诚惶诚恐。

  三燕子话不多，待人诚恳，做事认真过细。他比我小点，个子也不太高，却有能力指点我这个生活自理方面时常江山大乱的马大哈。他能从我的垃圾袋一样口袋里轻易地翻出我以为找不到而急得我乱窜的钥匙，认真的批评几句，指出以后要注意什么。那口吻是对亲兄弟的，我则诚惶诚恐，心悦诚服。

  三燕子那时容易脸红，我有意无意地把我的作文、感想，以及莲花闹似的诗歌堆砌起来的个人杂志《小创作》给他看，我还没有来的得急等他脸红，我自己先脸红了。三燕子却细细读评，认真、执著而儒雅，一点也不含糊，一点也不脸红。他成为了我的《小创作》第一位读者和第一位评论员。

  后来，我们在中学后面的小山上，谈天说地，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在那场劫难中，有资产阶级家庭背景的这一家在劫难逃。那位操江浙口音的伯伯在遭迫害后不幸去世了。后来才知道，伯伯早先是一位很有财富和才华的地下党员，后来他把自己的全部工厂的财富贡献给国家，自己和自己的一家过着物质清贫的生活，为国家培养出了在北师大毕业的和长沙一中的高材生的三燕子的两个哥哥，还有学护理的姐姐以及不惧厄运，顽强拚搏的弟弟和他自己 。我想，要不是命运多皓劫他们家会比现在更加完美。

  三燕子好像有一段时间都没有从失去父亲的痛苦中摆脱出来。听说，他们家最近举行了一次大家庭的阖家家祭，用文章、口述，回忆，追溯失去的双亲大人。双亲归去来兮，想必释然、安然。三燕子说起此时，看得出些许轻松感。我亦因此有所轻松。

  老人家接见红卫兵的时候，我用了老人家一首诗中的“劲松”作我的名字。我们这些十五、六岁的黑五类和准黑五类子女，没有一个有资格戴老人家戴的那种正牌红卫兵袖章的，我们带着原罪去接受老人家的最后的两次检阅，无比自豪，无比幸福。我曾经跟刚从大学毕业的青年教师们谈及这种赎罪感“如果这时要我们上刀山下火海，真有人会去的＂年青教师们一阵窃窃哄笑：“哈哈，您这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您真逗”。

  到北京站后，我们被人流冲得七零八散。幸好我和另一个机灵的学友在一块。有一天，我听到三燕子轻轻的叫了我一声“劲松”，一看三燕子孤零零的，说他自己再找不到我们的话，就到北师大他哥哥学校去找哥哥或是在北京财院的未过门的嫂子。人潮不断涌动，三燕子真的又走丢了，后来还是到北师大找哥哥或者未过门的嫂子去了。

  我和三燕子都是下放到华容县，但不在一个公社，相隔有十多里。但常常和那里的患难学友相互走亲戚。恢复高考那几年，他们加紧复习。他尤喜好英语和医学，终未如愿。好几年后，三燕子到了长江边一家颇大的工厂，当过工人，管理干部，一家子和和睦睦，平平淡淡。

  三燕子爱种花养草，喂点鸟。而且，有门有道，正儿八经。去年办了内退后，回到长沙，庭前小院，打理得鸟语花香。

  三燕子近年尤爱写书联，讲究古风韵律，平仄对杖。唯独童心未眠，诚挚依然。即使同学小聚，他亲自操刀，也事前有菜谱，谱中有藏头文；门前有佳联，联里有感慨情。杯斟畅饮之时，听得鸟语闻得花香。真个恬淡温馨，书香飘溢之家。

   读贴感言

往事悠悠岁月匆，

深蓝炉火见纯青。

网贴波涌潇湘水，

浓墨遥寄挚友情。

少小无猜弥足贵，

经霜枫叶色愈红。

金秋景色真正好，

更盼来日长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