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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东庭湖 --  发布时间：2007/6/17 22:49:39 --  [原创] 凄寒江湖一叶舟(二)    我们顶着风雨顺水而下，转眼间就到了三汊矶，北津渡口在我们眼中摇摇晃晃，仿佛在招手相送，祈福我们一路平安。寒风冻雨中，长沙城终于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迷茫的远方。我们带着不尽的离愁别绪回到暖意融融的船舱。在寒风冷冻中呆了整整半天后，扑面而来的温暖使身心疲惫的我们顿感天朗气清，宾至如归，船舱里渐渐地有了生气。大家三五成群，七嘴八舌，言三语四，情绪逐渐地活跃了起来。过不久，伙房开餐了，色彩鲜艳，香气袭鼻的餐盘里盛满了热气喷喷的饭菜。那可真是一顿丰美的午餐，油水厚实，口味宜心，我们有如饕餮之徒，顷刻之间就将美食扫荡一光。吃着这热腾腾的饭菜，感觉家庭的温暖失而复得，我们用不着担心旅途中饥寒交迫的困扰了！年轻人，火热的心，舱内的气氛在午饭后更加热烈了。这次下放是以学校为单位进行组织工作，每个学校又有几个可供学生自由选择的落户县，还可以选择与外校学生一起下放（这是当时我们仅仅能够享受到安排人生的唯一自由）。因此，人群里不乏志同道合，同类相从的学友，也有兄弟姊妹，亲朋戚友，大家会合在一起，自然是谈起来海阔天空，说下去有始无终。看到他们谈笑风生，乐以忘忧，不知是羡慕感还是妒疾心，不由自主在我心头油然而起。在这个船上除了姐姐外，我再也找不到一个熟悉的伙伴，能象他们一样可以在一起高谈阔论，语笑喧阗，我不由得思念起自己学校和班上的同学来。在毛还没有“来一个动员”驱赶老三届毕业生，全国知青大下放还没有开始前，文革当局对老三届的处置方案是“四个面向”，在我们这个没有“种姓制度”的国度里，毕业生就按家庭出身的成色分为四等，由红（五类）到黑（五类），把他们分别打发到工厂、国营农场、学校（指初中生升高中）、人民公社。当时“四个面向”的比例已下达，每个学生按自家的成色都由工宣队定好分配去向。我们学校很多同学“量体裁衣”，深知由工宣队分配凶多吉少，早有自知之明，一同结伴自发地前往海南岛，摇身变成光荣的军垦战士。师院附中“六百学子下海南”成为抵制当局不公平不公正分配方案的一个壮举，他们善用政策的空隙，不甘受人宰割，自主地安排自己的人生之路，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以致当时长沙涌起了一股“海南潮”，我们班上也有好几个同学去了海南。漂洋过海，他们是否一帆风顺？山高水远，可否出谷迁乔？随着毛的“动员”令下达，“四个面向”虽无疾而终，但“修理地球”成了所有毕业生的唯一工作去向。班上剩下的同学去的去靖县，下的下安乡，有的人在旅途，有的临阵待发。此时此刻你们的心情还好吗？你们在想念我这个曾让你们添烦又给你们打趣的现在正形单影只的伙伴吗？在这里，我真后悔当初没选择跟你们一起走，只恨不能插上双翅飞到你们中间，与你们欢笑同行！我不顾船舱外刺骨的寒风，又爬上甲板独处。也许，这样才能让心中的寂寞惆怅早一点得到解释。　　　　　　　　　　　　　　　　　　　　　　　　　　　　　　　　　　　　　　　　　　　　　　　　　　　　　　　　　　　　　　　　　     火轮马不停蹄地驰骋在湘江下游平坦的河道上，两岸青山已是挽之不留，渐渐地淡出于身后的雾霭之中。向前望，沿河两岸地势变得平坦起来，开阔的江面两侧时不时地浮出黄色的沙丘，靠近航道间或有绿色的小岛零落散布。江水象一群淘气的孩子，时而在黄沙绿岛间欢笑地穿梭奔跑，时而聚合拥抱成一股虬跃龙腾的江流，时而轻轻地拍打船侧，时而猛烈地撞击着船头。江水被锐如刀口的船头劈成两半，化成水屑随风喷撒过来，有时还束集成朵朵浪花突其如来，追得我们躲闪不及，真是有趣极了！转眼间，汹涌的江水又左右撕裂成缓缓流淌的两道河面，前面出现了一个很大的荒岛，宽大的体量将江水排挤到两侧，瘦弱的河道东躲西藏，委屈地环绕着大荒岛悄声无息向前移行。哦！这不就是白沙洲吗？湘江纵贯南北，流经湖南八百多公里，我能亲身所及，往北最远处也就此打止了。我深深地记得，三年前，1965年10月，我们初三毕业班的同学背着背包步行几十里，来到这里大湖公社，参加每学期都要例行一次的下乡劳动。我们班分配在黄田大队，任务是帮助社员扮晚稻。天公不作美，我们一周劳动时间就整整没有晴过一天，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事没干，饭可没少吃。这儿是长沙的平原区，水丰草美，是长沙郊县一片不可多得的膏腴之地，听说这里还是可以接待外宾参观的开放单位。我们在这里一日三餐岂止九碗饭？并且餐餐有鱼虾！以前下乡劳动，经常吃不饱，而这回吃得不但比学校，甚至比在家里还要饱还要好。这里农民收的红薯不给人吃，而是拿去作饲料，我们见了馋得直掉口水，直到临走社员开欢送会，我们才在众多的茶点中尝到红薯片的味道！回校几十里征途，依旧是秋风秋雨跟从相随。早晨八点多，我们沿着河堤列队朝南往学校赶去。由于久雨，堤上完全成了一团泥泞。路滑溜滑溜的，刚一上路就有同学滑了一交，引来一阵哄笑。过不久又有同学开始陆陆续续地摔倒，摔得最多的有十多交了,渐渐地大家觉得摔交一点也不好笑了。只有一个女同学例外,她穿的是新套鞋，防滑性能好，路也走得不赖。 临近中午时分快到三汊叽,眼看就要走出这沼泽地溜冰场了，胜利在望,眼看就要带上不倒翁头衔的女同学正在骄傲的宣布自己连一交都没摔，谁知话音未落她两脚朝前头落地了，轰笑声再次回荡在泥泞地,它的长度和强度自然创造了新纪录！回校后，照例要写一篇与下乡劳动的作文，可这次下乡根本没有扮一根禾，总不能撇开“同劳动”光写“同吃、同住”，于是大家不约而同都写了这次充满艰辛困苦可又极富戏剧情节的回归之徙。回首往事，同学们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余音扰梁。而今我离开同学只身湘江北去，走向那天壤悬隔之方，落户栖身之地。我想问你们，面前的路到底是天造抑或是人为？脚下这条比回校路程更加寸步难移的荆棘之路究竟有几多漫长几多崎岖？我只知道，它将让我们走向一个生疏的地方，三年前侥幸没干的农活在那里将遥遥无期地做下去，在那里也不仅仅是短暂客居，与农民“三同”十天半月，而是做一朵开在“常青藤”上的名副其实的“向阳花”，在三年前谁又能料到呢？白沙洲，当年我和同学们曾在你这里结伴归校，而今我离开同伴路过你跟前，恕我过门不入。可要劳驾你稍一个口信，祈福我的同学们无论是走到山南海北，或是地角天涯，只愿他们轻车快马，一帆风顺！     一阵猛烈的哄笑从船舱里爆发出来，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还混杂着一片清翠的掌声。我连忙赶回舱内，这时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嘎割嘎割的琴声，几个拉二胡的同学正在调旋正音，旁边一群同学高声起哄一齐喊叫着几个人的姓名。在呼唤了好一阵后后，有几个同学陆续从人群里站出来，或干脆利索，或半推半就，总算是凑起了一个小合唱组，在二胡过门后提起嗓门唱了起来。曲目是早已磨破耳茧的陈词滥调，但大家听起来仍兴致不减，情绪高亢，以致一倡百和，声动梁尘，最后竟以手加额，手舞足蹈。大家都非常地投入,再也没看见扭扭捏捏,战战兢兢的姿态了。孰为听众,谁在表演,没有人会去分它个一清二楚。待到大家疯够了，乐饱了，舱内如火如荼的气氛才稍有平缓。谁知好戏还在后头，起先被推举的几个同学的表演仍不能就此谢幕，他们还得亮亮各自的拿手戏。于是，李铁梅，阿庆嫂，杨子荣，郭建光，一个不拉地亮相登台，举手投足，字正腔圆地一曲接一曲地演唱起来。也许这两年多的“暂停”只有他们没有让时间完全荒废，能歌善舞的本领就在“暂停”中与日俱增。当时每个学校都有文艺宣传队，大一点的学校甚至有几支宣传队，整天反复地学演样板戏、唱革命歌，跳“忠字”舞。没有功课压力，便可专心致志地吹拉弹唱，虽难有专业系统的训练，但日久天长也练出一手硬功夫，他们成了文革期间过得最充实又最快活的一个群体。现在，他们趁着旅途中难得的闲暇一展才艺，是以这种方式对以往演艺生活来一次温馨的回顾，还是做一次痛苦的告别？我想，他们谁也不愿面对这个令自己揪心的两难选择。自登上火轮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他们从此将封存起心爱的琴瑟鼓乐，掩埋住心中对音乐艺术孜孜不倦的追求和难舍难分的情感。至于谁还有机会重操旧业，回归文艺圈，就只有听天由命，看谁的造化大了。铿锵顿挫的乐曲高亢激昂，我总感觉它隐约约露出了他们内心深处的一阵阵凄婉，一丝丝哀怨！    火轮汽笛嘶鸣声声，淹没了舱内的一堂弦歌，我跟着一群同学奔上甲板。舱外已经有许多同学，都站在甲板靠右的扶手边，从船头到船尾一个挨着一个，紧凑得连加塞的空挡都没有。我不知道右边究竟有什么好看的风景这般吸引人，好在我很快就蹿得一个位置。 原来右岸冒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城市，低矮的房屋参差其间，错落有致。在众多的房舍中突兀起一座用青砖垒成的宝塔，一枝独秀，引人入胜。宝塔塔身的砖块显得比较老旧，扎根在塔檐砖缝中的残枝枯藤依稀可见，凸现出一种荒凉的景观。塔的造型雅致但不失风俗，清高而不孤傲，古朴敦厚，使人领略到一种岁月的风尘和历史的厚重。古塔静穆耸立，象是小城的统领者，又象是它的守护神，沉寂的小城因此生意盎然，有了它的画龙点睛，小城给我这个匆匆过客留下了美好的印象，由此我还真得记住这个古朴别致小城的尊姓大名。从行程时间和小城规模推测，应该是湘阴县城了。恰好，火轮正与码头擦肩而过，趸船上“湘阴”两个大字印正了我的猜想，我们已经完完全全地脱离故乡长沙了！湘阴县城傍水依山，座立江东。按照汉语中方位的定义，“阴”为“山之北，水之南”，为什么处湘水之东的地名也可以“阴”呢？是江水在这儿拐了湾造成陆相变换，还是其他原因所为？一时真还琢磨不透。稍不经意，古塔倾刻间就被火轮远远地抛到身后，小城渐渐地浓缩在广袤的田园中。回望身后，只见小城上空阴霾密布，田园周围乌云蔽日，我们在寒风中匆忙地告别了小城。

--  作者：乡音 --  发布时间：2007/6/18 8:28:45 --   这么清晰的记忆 说明那一天真正是你一生中难以忘怀的日子，这是命运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