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动网先锋论坛 (http://2007.hnzqw.com/index.asp) -- 天下知青茶座 (http://2007.hnzqw.com/list.asp?boardid=5) ---- [原创] 凄寒江湖一叶舟(一) (http://2007.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5&id=30452) |
| -- 作者：东庭湖 -- 发布时间：2007/6/17 22:47:29 -- [原创] 凄寒江湖一叶舟(一) 1968年12月29日。清晨。 夜色未央。一阵急促的闹铃将我从睡梦中惊醒，全家人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匆匆穿好衣服。在一盏15瓦白帜灯的昏暗灯光下，母亲呆在厨房赶着早饭，父亲留在后房给我和姐姐收拾行装。已经五点半钟了，我推开房门看了看天色，只见北风凛冽，冻雨淅沥，阴沉沉的天幕压在头顶，我的心头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吃过饭，在家人的陪送下，我和姐姐顶着削面的寒风，穿过仍未褪尽夜色的街巷小道，来到长沙20中学，与几十名上山下乡的同学集结，一起搭乘轮船前去华容 。从今天起，我们的身分换了一个新词儿—知识青年。大家拥在一起逐个向领队老师报到后，集合在教学楼前。学校工宣队和校革委会的领导组织了一些老师和同学到场欢送，周边还挤满了摸黑起早顶着数九严寒赶着看闹热的好事者，加上我们庞大的亲友送行团，集聚的人群很是壮观。领导们向我们表示祝贺与欢送，致辞中虽然也引用了诸如“接受再教育”、“很有必要”之类的庙堂官腔，但衷心惜别的感情仍溢于言表，令我十分感动！欢送会时间不长，过后我们由亲友陪送，沿着银盆岭往下河街渡口摆渡湘江，赶去坡子街河边的客运码头，与同去华容的别的学校知青会合，同舟共济，奔赴人生的第二故乡，那个近日已耳熟能详却未识庐山真面目的地方—华容。 赶到码头差不多有十点钟了，狭窄的沿江大道已是人潮涌动。自从“四个伟大”下达对大中学校老三届毕业生离城的驱逐令至今，时间也就在一周上下，但它却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可以推算，六六、六七、六八届大学、高中、初中共有九个年级的毕业生，几乎让每个家庭都直接或间接地被卷入到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当中。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身边的亲人突然要被发配到一个缺爹少娘，生活无着的地方，谁都不会面对如此残酷无情草菅人命的政策而无动于衷。当我们告别亲人离别家乡时，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送行，给身陷绝境的我们送来的是一种心灵上不可或缺的慰藉。呼啸的寒风一阵接一阵无休无止，钻进了每一个人的心窝，感觉特别地冷，浑身上下象是掉进了冰窟窿，十个指头冻得不听使唤。父亲看船一时半刻还不会开行，惦记着一双儿女的午饭恐怕赶不上趟，蹒跚地赶到马路对面，买了一大包包子，又喘嘘嘘走过来。他想揭开裹住包子的干荷叶把包子送到我姐弟手中，但由于哮喘，奔走过急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抖动着右手，拨弄了好一阵才剖开荷叶。一想到父亲有病在身却仍为我们操劳不辍，姐弟俩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哪还有心思咽得下这口饭？只能从内心默默地体味着慈父的温情，真可谓至矣尽矣，弗可以加矣！一声嘶哑冗长的汽笛扯破乌云密布的长空，将我们从儿女情长的情境中唤回。不一会，码头的喇叭通知我们以学校为单位排好队，清点人数上船。广播一响，整个码头，不，连沿江大道都随即响起了一阵喧哗。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人群熙熙攘攘，送行的有的帮着收拾行装，有的手执手难舍难分，连耳膜都被那些号呼动地的嘱托、肝肠寸断的哭泣声震麻。密集的人群逐渐地分成两大阵营，列队的知青整装行进，沿着麻石坡道徐步向趸船靠近；送行的亲友则簇拥在隔离栅栏外，悲愁垂涕，回肠九转。 我们就这样踏出离开家庭，自立人生的第一步。记得这一天是农历十一月初十。就在昨天，正是我十七周岁生日，家里为我姐弟俩下放饯行，父母好容易才买回一些鱼肉菜蔬，让我们美餐一顿。父亲一边整菜，一边和我们作临别谈话，交代我们面对生活要勤奋塌实，待人接物要平和厚道，切忌好高骛远，夸夸其谈。谈到动情之处，竟泣下沾襟，不能自己。父亲的话语里明显地流露出为我俩少年失学，背井离乡荷锄劳作命运的无赖和失望。舐犊情深，言为心声。父亲一贯为人宽厚，言语低调，对国家的一切所作所为从不道长论短，或得或失，也不怨天尤地。但这一次言谈的字里行间，隐含着对知青下放政策的质疑和问咎。父母这一辈子忍辱负重，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弟姐妹六个拉扯长大，不曾奢望我们功成名就，加官进禄，实指望都能知书达理，纬武经文。家庭姊妹众多，经济上无力支撑每个子女完成高等教育，三个大兄姊的只读了初高中便匆匆参加工作，援助父母维持家庭，于是全家把上大学的希望放在我们三个小弟妹身上。1966年进入夏季，我和姐姐同时初中毕业，正当准备考高中时，那场无情的“史无前例”使我们的希望梦断校园。教育部先是宣布“暂停”初、高中毕业生的升学考试，让所有学生参加为期六个月的文革运动。谁知这个“暂停”最终不是由教育部所能掌控，不久，教育部在文革中被砸烂，失去了对学校的领导权。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 ，“六个月”的政策也就时移事去，朝荣夕灭，我们都陷入了文革的黑洞之中。学生被分为都自称是拥护“四个伟大”的两大派，在校园内外革命造反，文斗不过瘾，武斗来加温。今天你毁我的老巢，明天我捣你的老穴，燃萁煮豆，同室操戈。还有一些同学乐得逍遥骑墙，白天坐观牛斗架，晚上乐见火烧天。虽然期间也有过“复课闹革命”的插曲，但事实证明“复课”是虚舟飘瓦，“革命”却货真价实，“闹”则为才插曲中调子最高亢的主旋律。我第一次有了课堂象个茶馆，作息无常，出入由便，老师讲什么内容先要向学生请示，不考勤不做作业也不用考试这样奇特的经历，寄望由此恢复学业实是不可企及。就这样浑浑噩噩 ，悠悠忽忽，我们在终日无所事事中虚延岁月，两年多的光阴一晃踪影全无，1968年年底悄然而至。我们姐弟俩揣着原本在1966年年中就应得到的初中毕业文凭，心灰意懒，没颜落色，胸前佩带着那朵既不能给自己带来些许喜悦，又没有任何荣光可抖擞的大红花，在凄凉的风雨中登上了这条将要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命运之舟。 我们搭乘的是一条燃煤锅炉牵引的火轮，船头朝南，正随着湘江的水波上下起伏，迎接着源头送来的滔滔不绝的江水。船头的方向与我们将要行进的方向正好相反，仿佛它也被我们眷恋家乡的情绪感染，不忍心匆匆忙忙地把我们从亲人身边带走。我们乘坐的客轮很宽大，除了甲板层前后有一些客房外，甲板下层还有几个客舱，在湖南内河当属一流的大型客轮了。船上的配置还算齐全，座椅卧床，洗嗽餐饮，凡旅途所需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水行得轻舟便楫之利，路途纵然是山高水险，也该会顺风顺水一路平安。几百名同学如潮水般地涌上船后，拥堵在入口过道，比肩继踵慌乱了一阵子，在带队老师的疏导下终于各得其所，歇息下来，静侯着客轮起航那一时刻的到来。 低沉的汽笛声撕破了江面平静的天空，象是在呜咽 ，又象是在抽泣。我们从船舱急忙爬上甲板，这时火轮首尾已松开拴在趸船上的绳缆，一步三回首，缓缓地滑离江岸，然后引擎发动，向南低速前行，在水面弧行了一个180度的半圆后调头北去，开足马力，决然毅然地驶离长沙城。火轮在清澈碧透的湘水中快航，行伴们驻足船舷，抓紧最后的时刻，再看看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一眼。遥望左侧，巍巍岳麓长林丰草，青山依在，蜿蜒的山峦跟踪相随；细观右岸，干涸的河滩草木黄落，坡岸码头七零八落地堆砌在江畔，茅棚破舍与断垣残璧相伴相依，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灰沉沉的惨雨愁云之中。这就是使我们身牵心挂，难舍难分的母亲—长沙！ 苦难岁月的煎熬,剥蚀了她曾水灵清秀,玉软花柔的容貌. 特别是在经历了文夕大火的摧残和文革“洗礼”的蹂躏，我们可怜的母亲已是蓬头垢面，形容枯槁，我们只能从亘古流长的山光水色中感验到她昔日的风韵。我们可歌可敬的母亲啊！在那生灵涂炭的年代里，您饮冰茹檗，却让儿女吮吸着甘甜的乳汁；您衣弊履穿，也用那瘦弱的身躯为我们遮阴挡雨。您的儿女不肖，您在为儿女无怨无悔的操劳了一生后已是灯干油尽，年老体衰，本该是膝前缠子孙，身后倚子女，无虑无忧，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在您最需要儿女搀扶呵护的时候我们却迫不得已离您而去，为儿女的怎能不坐愁行叹，肚里泪下？儿女们只能默默地祈祷苍天神佛护佑慈母平安无恙！ |
| -- 作者：乡音 -- 发布时间：2007/6/18 8:25:59 -- 在那个年月，多少父母都是这样无奈地默默地送走自己的儿女! |
| -- 作者：晓峰 -- 发布时间：2007/6/18 22:16:37 -- 从今天起，我们的身分换了一个新词儿—知识青年。 共同的经历，同样的无奈和困惑。 请东庭湖网友把和你一起的华容知青都引到知青网来吧！华容知青家园欢迎你们的加入！ |
| -- 作者：英子111 -- 发布时间：2007/6/20 13:32:01 -- 我去农村时，父母亲都被关在“牛棚”接受改造。连亲自去送一送自己的孩子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权力都没有。 那痛心疾首的一幕永远刻在心中！ |
| -- 作者：布谷催春 -- 发布时间：2007/6/23 20:23:58 -- 楼主真是讲到我心坎上，入木三分，因为我们同呼吸共命运，谢谢，拜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