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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湘姐  (http://2007.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5&id=23547)

--  作者:峭壁松
--  发布时间:2007/4/7 10:17:28

--  [原创]——湘姐

湘姐(一)

金秋十月,田里的晚稻已抽穗灌浆,谷穗尚未饱满,乃骄傲地直立着;山上的油茶树上,茶籽沉甸甸挂满枝头,山坡上种的红薯也到了开挖的时候了。

我和易明、秋山背着锄头出工去挖红薯。

先是将长在上面的红薯藤去掉,然后围着红薯藤的根部挖去,一串串大大小小的红薯立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易明拣了一个最大的红薯,用衣服揩了揩泥吃起来。我问他好不好吃,他诡秘地点点头:“真甜,太好吃了!”我忍不住也拣了一个,一吃方知易明在逗把,一点都不甜。秋山说:“红薯要放到明年春上最好吃,那时红薯内的淀粉转化成糖,吃起来像板栗。”我说:“言之有理,怪不得我们冬天刚来时在老乡家吃红薯沁甜的。”

“那是谁来了!”秋山突然用手指着山下。易明眼睛不好,根本不去看,看了也白看。我定睛张望:“啊!是吴大刚!”我仍下锄头,朝吴大刚迎去。

“想死我了,吴哥总算还没忘记老弟。”我握住吴大刚的手激动地说。

“你这样的朋友怎能忘记?离开你们几个月了,你和易明在我的印象中非常深刻,我也时常想起你们。”

吴大刚和易明、秋山打了招呼,要大家继续挖,他自己则在一旁帮着将红薯堆在一起。四人边干边谈。

此时吴大刚说:“我想请你们帮一个忙。”

“吴哥只管说,我们一定尽力而为。”易明道。

“我有一个姐姐,是六四年下放长沙县林场的老知青。现在这个林场解散了,几十个知青全部要插队。我姐想转点到我这来。你们知道,我那个队尽是山,加上我长年不归号,谈不上相互照顾,于是想将我姐转到你们队,不知道行不行?”

“行啊!有老知青大姐跟我们在一起,我们的衣服不会再邋遢了。” 我高兴地说:“我和易明今天就去给队长讲。”易明也高兴地点头同意。秋山说:“如果生产队没什么困难,我可以跟你们去跑跑大队、公社,那里我熟,转关系应该不会太难。

晚上,我和易明到了队长家,说明来意后,队长高兴地说:“欢迎啊!你们两人介绍的应该没错,你俩下队以来,为生产队出了大力,流了大汗,像你们这样的知青来,我们还是欢迎的。”我俩说了些感激队长的话即告辞了。

第二天,秋山到大队、公社等处为其办理有关手续。办妥后,吴大刚立即写信回长,要在长沙待命的姐姐速来。

……

吴大刚姐姐叫吴湘,中等个子,圆脸,五官清秀,皮肤白皙,笑起来两个酒窝煞是好看。

吴大刚说他姐年纪有二十五、六了。易明观察后私下对我说:“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虽在乡下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但城市姑娘的风韵犹存。”我点点头:“那是的。”心在想:易明这小子眼睛虽不好,但看人还是蛮准的。

当晚,将大队知青邀到一起喝擂茶,李运田负责烧火冲擂茶,大家对老知青湘姐的到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了友好的欢迎。

湘姐第一次喝擂茶,加上热情友好的气氛,不免有些感动。只见她端着碗站起来道:“我当了五年林场知青,今天有幸和你们这些知青弟妹在一起,心里特别高兴,请让我以茶代酒,向各位表示谢意。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今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队长将队屋的一间正房腾出来,安排给湘姐住。湘姐很满意。

第二天清早,吴大刚即告辞走了,临走时对我和易明再次表示了谢意。

湘姐和弟告辞后,背起锄头跟着一些妇女出工去了。

没多长时间,湘姐和生产队的老乡混得捻熟,连六十岁的老人都亲热地叫她湘姐。

我和易明更是为湘姐的到来感到高兴,每天早晨天还没亮,湘姐就起床烧火煮饭,两位小老弟穿在身上的衣服,从此真的干净整洁了许多。她不久还喂了十几只鸡,说今后生蛋吃,改善伙食。

她看到易明喜欢侍弄菜园,即经常去帮忙。我曾想:易明种菜不喜欢别人插手,可湘姐进菜园呢?有一次我去菜园看看,易明和湘姐一边在培土一边说笑,显得好融洽。

湘姐以前在林场并没做过什么农活,来这以后,什么活一学就会,队长常夸她能干,吃得苦。

村上的一些婆婆妈妈最爱关心她的终身大事,碰到她总是说,这么大的年纪了,人又长得漂亮,难道还没找对象?一提起这事,众乡亲仿佛比湘姐自己还急。而湘姐遇此话题,总是笑着说自己在长沙有对象了。

一日,易明过生日,我特意到镇上打了一瓶红薯酒,邀回乡知青秋山、队里的李运田来吃晚饭。

酒过三巡,四位男人喝得兴头上,一个劲劝酒。秋山向李运田使了使眼色,意思是集中火力,把易明这个长尾巴的家伙灌醉。

秋山刚给易明敬了酒,接着李运田又来敬。易明哪有什么酒量?但他仍鸭子死了——嘴硬,声称要陪大家干到底。于是秋山开始第二轮轰炸。

此时湘姐抢过易明的杯子说:“我跟他代杯酒吧。”说完一饮而尽。

“好,看不出湘姐还是海量,我敬你一杯。”李运田的“枪口”开始对准湘姐。

湘姐也没推辞,与李运田干杯后喝得滴酒不剩。接下来秋山和我都忍不住给湘姐敬了酒。

此时,易明醉眼惺忪地站起来:“湘姐,我晓得你今晚是在给我挡……挡‘枪口’,不然我早……早已不省人事了,为感谢你对老弟的厚爱,请让我敬……敬你一杯。”

湘姐今晚为了凑兴,已经喝得够多了,没想到为易明打掩护,反过来易明还要敬自己的酒。但她转而一想,不能败了他的兴,于是端起酒杯又是一干而尽。

易明舌子有些不听使唤地对湘姐道:“湘姐,你总是跟人说,你的男朋友在长沙教书,可你…你…你来这里这么久,一没看见你男朋友来…来一封信,二没看见搭过什么…什么东西来,就是说,你的所谓男朋友到底在…不在人世啰。”

此时只见湘姐一楞,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眼泪竟簌簌直流,接着伏在桌上痛哭起来。大家见状慌了手脚。易明一下子酒被吓醒了,连忙说:“对不起,湘姐,只怪我多喝了一点猫尿,乱抽胡说,无意伤了你的心。”

秋山说:“湘姐,别哭了,你再哭,我们也会要哭了。”

李运田连忙拿来一条毛巾递给湘姐。湘姐接过来将眼泪擦干后冷静下来。她轻轻地说:“是我对不起大家,扫了大家的兴。其实易明说得对,我的男朋友早已不在人世,六五年就因公死在一次林场大火中。”

“那他应该也是知青吧。”我吃惊地问。

湘姐点点头继续说:“我和他六四年下在一个林场后,在劳动、生活中渐渐产生了感情。他对我特别关心,事事处处为我作想,我也时时将他放在心上,别人都说我俩是天生一对。虽然当时条件特别艰苦,但我俩相依相爱,条件再艰苦也感到生活充满乐趣。

一次林场山林突然起火,他带头冲向火场,结果由于风向突变,他被无情大火吞噬,我顿觉天都塌了下来,此后在个人大事上再也无心谈起……

听完湘姐的讲述,大家的心情显得十分沉重,为湘姐的这位男朋友,为这位老知青而难过。

此时,我见酒瓶里还剩下一点酒,于是每人斟上一点点,举起杯说:“我建议,最后为湘姐曾经的男朋友的不幸,也为湘姐能走出过去的阴影干杯!”

此时,淡淡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从窗外悄悄照了进来,照在地面上,照在这些正在碰杯的有些伤感的年轻人身上。


--  作者:峭壁松
--  发布时间:2007/4/7 10: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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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姐(二)

昨晚喝了酒,睡得晚,早上醒来比平时迟一些,睁眼一看,天已大亮,我忙叫醒仍在酣睡的易明。

我猜测湘姐今天也没起得那么早,可走进厨房一看,湘姐的饭菜早摆上桌了。

湘姐说:“看昨晚你们睡得晚,没喊你们,让你们多睡一会。”

“你自己怎么没多睡会呢?”我说。

“你们是细伢子,瞌睡当然大些啊!”

“湘姐,你未必不是细伢子,你蛮老了是啵。”

“我在你们面前算得上老姐吧。”

此时易明进来插嘴道:“湘姐是有蛮老,老得外婆一样。”

“你是早上起来冒嗽口呗,快去嗽口吃早饭好啵。”湘姐嗔怪地说。

刚吃完饭,只听得队长在喊:今天全体人员上山摘茶籽。

“哎呀,我还没茶籽篓咧!”湘姐突然想起来说。

“那你先拿我的用,我去找李运田借一个。”我说完就往外走。

此时,只见李运田背上背一只,手上拎一只篓子进来了。他将一只篓朝湘姐面前一放:“湘姐,快背上走吧。”

易明说:“怎么李运田成了宋江。”

湘姐问:“怎么说他是宋江?”

“水浒里面的及时雨—宋江,湘姐连这还不知道?也太孤陋寡闻了吧。”

“那是你们男人知道的事。”湘姐毫不相让。

湘姐谢过李运田后,背起篓子跟着他们出门了。我暗忖:李运田也真够细心的,就像刚才易明说的及时雨。

湘姐跟在我们三位男子的后面,看着我们的背影竟逐一评价起来:“易明虽然身体单薄一点,但在乡下适应能力倒是蛮强的;刘东不胖不瘦,劳动力好,你这样的人不论到哪里都会受欢迎;李运田虽是乡下人,却有一米七八的个头,背还挺得蛮直的,如果能在大城市生活一段时间,把皮肤蓄白点,还是个标准的男子汉呢。”

湘姐一番评价,说得我们三人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到了茶树山上,众人分散后开始忙碌起来。

我和易明在一起兴奋地采摘茶籽,摘满后随即倒进附近的箩筐里,有专人挑送下山。

李运田紧挨湘姐,他待自己的背篓装了一半茶籽后,就将湘姐背篓里的一半倒进自己的背篓,然后再送到远处倒进箩筐。这样就减轻了湘姐的一点体力。

我当初以为采摘茶籽跟玩一样,但时间一长就觉得不是滋味,山上有坡度,时刻要小心滑倒;眼睛还要搜索树上的茶籽,不能漏掉;背上还背着越来越沉重的篓子。  

易明则更为难,高一点茶树上结的茶籽有点看不清,后悔没戴上眼镜,于是跟我打商量,要我专摘高处的,他专摘近处的。看着易明那熊样,我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谁知我俩摘茶籽的速度还比不上湘姐,不一会她就摘到我俩的前面去了,此时猛然想起湘姐是林场出来的,怪不得在这山上干起活来如履平地。

湘姐围着茶树窜上跳下,两只手像鸡啄米一样采摘着茶籽,不一会背篓里就装满了。

她的速度之快,连李运田都感到惊讶:“湘姐,你慢点行吧,我跟着你倒茶籽都倒不赢呢。”

“那让我自己来倒吧。”湘姐说着将摘满的一篓茶籽送到箩筐边倒掉。

突然,只听得易明“哎呀”一声,失足滑倒在地,随即又从坡陡上滑出好远,背篓里的茶籽散得四处都是。我连忙跑过去将易明拉起,为他拍掉身上的枝叶,帮他捡起地上的茶籽。

收工后,湘姐正洗头。李运田来了,对我说:“我妈请你们三人去吃晚饭。”

“什么好事啊!”我惊异地问。

“没什么事,就是叫你们三人上我家玩玩。我妈说我经常在你们这里麻烦,而你们来这么久还从没到我家吃过饭。”

易明听说李运田请吃饭,连忙说:“那好,我们马上去。”接喊道:“湘姐,快点洗好啵,要赴宴了。”

“你这个饿痨鬼,从冒吃过饭似的。”湘姐边说边抹干了头发。

李运田先回去了。我们三人高兴地向他家走去。

一路上,我对湘姐说:“他们一家人都好,可惜出身富农,似乎有点抬不起头,其实队上人都没把他们三兄弟另眼相看,只是三兄弟年纪大了难找对象。”

易明补充道:“他父亲以前在家里被斗怕了,干脆一跑了之,听说好几年没回来过。”

“跑哪去了?”湘姐关心地问。

“谁也弄不清,可能在外面做零工吧,我们从未问过李运田,怕伤他的心。”三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李运田家。

他们一家四口站在门口欢迎三位长沙知青的到来。李运田他妈亲热地说:“你们是从不来的贵客,到我们家里没什么好招待。”湘姐拉着李运田妈的手说:“您太客气了,我们来吵闹您了。”

四人还未坐定,李运量就将茶送到了我们手中。李运量是李运田的弟弟,长得也是高大魁梧。

大哥李运盛递来经济牌香烟,我接着点上火抽了起来。

“你们三兄弟还住这草屋,怎么不盖瓦房?”易明扫视这房屋后问道。

“哪来的钱盖瓦房,糊得住这张嘴就不错了。”李运田回答。

“即使有钱也不敢盖呀,像他家这种情况。”我不无感慨地说。

“你们一直住这草屋?”易明又问。

“哪里,五八年前我家还全是大瓦房,墙壁是一寸厚的木板,刷了漆,照得人见。”

“那怎么拆了?”易明也是不问出个究竟不罢休的人。

“大炼钢铁时,山上的树砍完了,公社干部下令拆房子烧,先拆成分不好的人家,再拆其他人的。”

“真有这样的事!”易明瞪大眼睛显得非常吃惊的样子。

菜上桌了,有七八样,其中有一盘白切鸡。易明惊讶道:“你们还杀了鸡!”李运田妈连忙说:“一只子鸡,你们试试看味道好不好。”

“你们家把我们当上宾啊!这些好菜只有过年才吃得到的。”我说着夹了块鸡肉一尝,味道美极了,这是我第一次吃如此美味的白切鸡,不由惊叹李运田妈的精湛厨艺。

“这鸡太好吃了,大妈,您这是怎么弄的?传授一下经验好吗?”易明平时烹调手艺虽不错,但他想自己无论如何是弄不出这美味的,于是对大妈赞不绝口。

大妈听了高兴十足,也就毫不保留地将这鸡的制法公之于众:鸡不能老,像这样的子鸡最好,放锅里清煮时一定要掌握火候,不能煮得太过,过了就不好吃了。捞上来切成块后趁热及时放佐料,比如姜末、细葱什么的,这样味道才能进去……

易明张口听着,忘记了夹鸡肉吃。李运田一块一块往湘姐碗里夹,直说要她多吃点。湘姐虽然在乡下干了这么些年,还真是没吃过这么好味道的鸡,于是也没讲客气,一个人大块朵颐。

“可惜我们没带点酒来。”易明说。李运田的妈连忙道:“真是对不起,不是我舍不得买酒,其实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年轻人喝了容易坏事。”大妈接着讲:“有一年过春节,生产队聚餐,打了好多红薯酒,他们三兄弟都去了,结果运田一个人喝得最多,回来后我连忙打好热水要他洗澡。他进屋后好久没出来,也没听见水响。我急了,赶忙叫运盛打开门去看一看。你们猜他是个什么样子?”

“妈,您不要讲了好吗?”李运田阻止他妈讲下去。

“您讲,您讲,讲了好让我们长点见识。”易明催着大妈往下讲。

“怎么讲不得,让他们听听也好嘛。”大妈接着说:“他洗什么澡,一身拖得精光,坐在澡盆里睡着了,还在打鼾!”

屋里顿时响起一阵大笑声。

饭毕告辞,大妈亲热地拉住湘姐的手:“湘姐,没事常上我们家来玩,粗茶淡饭还是有吃的。”

“大妈,以后我和刘东能常来吗?”易明站在一旁开玩笑说。

“来,当然三人一起来。”大妈拉着湘姐依依不舍道:“你要是我闺女就好了。”湘姐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大妈,我就做您的闺女要得!”

“像你这水灵灵的姑娘能做我的女儿,那是我今生今世修的好福分喔。”大妈越讲越舍不得我们走。

走出好远,大妈和三个儿子还站在那目送。

从李运田家告辞,想起大妈讲的故事说的话觉得有意思,三人边走边谈笑。

“湘姐,今晚这顿美餐我和刘东怕是沾了你的光呢。” 易明对湘姐说

“沾我什么光?”湘姐显出吃惊的神色来。

“怎么我和刘东来下队这久,没吃过这样的美味?不是你来了给我们带来的口福吗?”

“瞎说,李运田一直是你们的好朋友,是我沾了你俩的光呢。”

“大妈拉着你的手尽说些挨肉的话是为什么?李运田只给你碗里夹鸡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说说看?”

“我又不是神仙,说不清。”易明接着问我:“刘东说得清吗?”我摇摇头。

平时快言快语的湘姐,此时却沉默无语。三人没再说话,嘴巴像突然贴上了封条。


--  作者:峭壁松
--  发布时间:2007/4/7 10: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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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姐(三)

队长从大队部开会回来,老远就对田里的人大声喊:“好消息,今晚大队部有电影看!”

“哇!晚上有电影看!”村上的人奔走相告。大家听到这个消息,像过节一样高兴。

吃罢晚饭,大家相邀前往,一路上高高兴兴,大声说笑。我和易明跟在人群后面边走边轻松地说着话。我兴奋地说:“这是去享受一顿精神晚餐呢。”

易明说:“我想人类到底是高级动物,不仅要有物质享受,同时离不开精神享受。”

“如果把人放在一个荒岛上,在物质上可以让他尽情享受,但身边没一个人,他感受如何?”我提出这样一个古怪的问题。

“我想一定是痛苦的,因为他的思想得不到交流,他的喜怒哀乐得不到倾诉,他会孤独而死。”易明想当然地说。

“但他一个人在荒岛上生活至少有一点好处,不会无端地受到别人的欺凌、伤害、侮辱、歧视,相对说他还是一个自由人呢。”

“那你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易明尖锐地反问。

我想了想:“可能只有神仙才喜欢过这样的日子,但我不是。我想一个人在世上受苦受难也许是上帝刻意安排的,就是说不管你生活在什么时代,什么社会,总会要遭受各种各样的磨难,谁也逃避不了。”

“如果真是这样,我想一个人并没必要出生,活在这世上也毫无意义。你想想,在娘肚子里怀胎十月容易吗?娘将你辛辛苦苦带这么大容易吗?你成人后还要面对各种灾难困苦,各种扯不断理还乱的纷繁人事,这有必要吗?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何意义?”易明说到这里,竟带了些伤感的语调。

我笑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分析问题还有点哲学家的味道,只不过我认为人的意义不仅是受苦受难,其实人还能在磨难中相互关爱,相互尊重,相互支撑,共同走完自己的人生之路,这不也是蛮有意义的吗?如果人们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就真如你刚才所说,人活在这世上毫无意义,你说呢?”

“言之有理,你分析问题还是比我强一篾片,我看你将来是个搞文科的料,说不定有哪个社科院的某个位子在等着你呢。”易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真的有那么一天重新走进学校,根据自己的喜爱去读书做学问的话,这人生简直太幸福了,我们所受的一切灾难和痛苦将变得多么的值得。”我愈说愈兴奋

易明好象也被我的兴奋情绪感染了:“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吧,世事难料呢!”

“那就让我们期盼这一天快点到来!”我说着高兴地看着自己的这位挚友,两人在通往大队部的弯弯小路上会心而欢快地笑起来。

到了,大队部禾场早挤满了人,杨声和周英,秋山和唐英等一些大队知青都来了,大家高兴地打着招呼。杨声突然问:“怎么湘姐没来?”

“她有些不舒服,想早点休息。”易明回答。

电影开始了,是阿尔巴尼亚的《宁死不屈》。

当大家在禾场看电影,当湘姐一个人在家正准备上床休息时,李运田走进了湘姐的房子。

“你怎么没去看电影?”湘姐有些吃惊地问。

“你怎么也没去?”李运田反问。

“我不想去,想早点休息。”

“那我也可以不去,来陪陪你呀。”李运田诡秘地笑着。

湘姐说:“这电影一年难得看几次,机会难得啊。”

“我陪陪你不也是机会难得吗?”

“要你陪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难道只有小孩子才要人陪,一个大人觉得孤单时不想要人陪?我来陪你,难道你会不高兴?”李运田说着两眼直盯着湘姐。

“那真难为你了,还专门放弃这难得的机会陪我。”

“莫说陪几小时,就是陪你一辈子也愿意呀!”李运田大胆地表白。

他跟湘姐平时说话就比较随意了,只不过两人还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机会在一起。他接着说:“湘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我听着。”

“人到底是应该生活在过去还是生活在现实中?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能像刘东所说走出过去的阴影,面对未来,面对现实?”

“我怎么没有面对未来和现实?”

“我跟你在一起时心跳都要加快好几倍,你都察觉不出,这难道是面对现实?”他接着说:“湘姐,我的一颗心已经全部交给你了,你感觉不到吗?”

湘姐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这位乡下帅哥:一副国字脸,浓眉大眼,那双眼睛喷射出爱的火光,丝丝话语中袒露出一片痴情。此时的湘姐仍默默无语,她难道真的不愿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

在这寂静的夜晚,当四目相对时,李运田从她那清澈如水的眸子里,从她那默默无语的表情中,看得出她对自己充满好感,是从心底里喜欢自己的,只是她不愿意轻易说出来而已,或许她心中有太多的难处。

此时他用两手轻轻捧住了湘姐的面颊,像捧着一朵圣洁的莲花。他注视着这朵莲花在慢慢盛开,开得是那样的美丽,那样摄人心魄。湘姐安宁地坐着,并没躲避那双炽热的大手。

“嫁给我吧,湘姐,我会爱你一辈子,呵护你一辈子的。你不要认为我出身不好,那是我不能选择的,只有我这颗心可以选择。你摸摸我这里吧,我这里有颗爱你的心,有颗日夜思念你的心,有颗为你而勇敢活下去的心。”李运田尽情抒发对湘姐的一番真心,一片情爱。

湘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猛地哭出声来,倒向李运田的怀里,边哭边说:“运田,请你原谅我,我觉得人活在这世上好难啊!我虽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但我又一句话都难以说出口,我好恨自己啊!”

“不要紧,有心里话只管说,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沉默一会,李运田接着说:“其实我们两人最大的障碍也许因为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初中还没念完,而你是省城来的知青,高中毕业,我俩的差距太大,这一点可以从刘东的眼神中看得出来,我最怕看他那副盯着我的样子,我知道他是个大好人,我和他也是好朋友,但我知道在我和你的关系上,他是有看法的,所以他在时,我是不会单独和你一起的,我怕使你为难。”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狗吠,李运田赶忙松开捧着湘姐脸的那双手说:“他们回来了,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在这里,我这就走。湘姐,再见!”

“好,再见!”湘姐送他出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此时,四周田野仍是蛙声一片。


--  作者:峭壁松
--  发布时间:2007/4/7 10: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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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姐(四)

一日,邀易明去四十里外的另一个公社去走走,那里有众多同学。当初下乡时,班上第一批报名的只有我和易明,后来陆续下来的都分在了其它公社,因相隔太远,相互之间很少联系。

两人兴冲冲地沿着公路前行,走了大半天时间终于到达目的地,见到了一些久违的同学,像是见了亲人。

王同学拉着我俩的手惊讶地说:“哎呀,你们这是两位天外来客啊!”

“我们两人的脚都走痛哒,这鬼地方好远啊!”易明有些痛苦地说。

王同学带我俩去拜访分散在各处的同学。我察觉:有些同学的脸上已没了往日的稚气,一些女同学的打扮简直跟当地老乡没什么两样,她们终日出工,皮肤晒得黝黑,本地话跟老乡讲得一模一样。

了解到一些同学被招工走了,留下来的同学难免牢骚满腹甚至悲观失望,有的干脆破罐子破摔,三五成群偷鸡摸狗;有的则奉行什么“不想主义”,即大脑不再想事,有意思地麻木自己,因为越想越烦恼,不想还不烦恼;还有的甚至同居起来,过起了一家一室的小日子,有一位女同学和一位高两届的男同学居然不小心做了父母,当了大人。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拿出身上仅有的两元钱,塞进了婴儿的襁褓中。

我和易明来到一位姓梁的同学处,这梁同学嘱咐王同学在家先料理,自己出门采购去了。王同学诡秘地说:“他手脚快,就会来的。”果真,不到半个时辰,梁同学高兴地撞了进来:“今天手气好,好大一只凤。”说在从怀里魔术似的掏出一只肥鸡。

“这鸡多少钱一斤,这么肥?”易明好奇地问。

“要什么钱啰,刚踩的。”梁同学有些得意地回答。易明顿时显出非常难看的表情。

开饭了,十几个同学将桌子围得满满的,大个子卢同学拿起酒瓶,将每人杯子斟满,然后致祝酒词:“让我们为刘东和易明的远道而来干杯。”大家高兴地一饮而尽。

王同学说:“让我们为罗氏和胡氏的幸福结合并已抱贵子而干杯。”大家又是酒杯见底。

蔡同学说:“让我们为‘不想事’干一杯。”众人在大笑中一干而尽。

“让我们为这只凤的主人干一杯,非常感谢他为我们养育了这么肥的凤。”梁同学用幽默的口吻说着,然后高高举起酒杯先干为敬。众同学哄堂大笑,喝下那杯不知是苦还是甜的浊酒。

几杯酒下肚,我不竟心生感慨,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感谢各位同学的盛情款待,也欢迎各位有机会到我们队上去玩。我想我们生活在这大浪淘沙的时代,我们这些所谓的筛子脚下的还不知道哪天有出头之日,难以预料在这黄土地上还要撒下多少汗水和泪水,但我想有一点应该值得我们庆幸:我们所受的心灵和肉体的煎熬,也许比别人的时间要长一些,这也许是上帝刻意安排的,上帝在考验我们的意志和忍耐力。鲁迅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死亡。我想我们都这么年轻,决不会想什么死亡吧,那么只有爆发了,让我们为‘爆发’而干杯!”

“好!为‘爆发’干杯!”众同学吆喝着,举起酒杯畅快地喝下了这杯红薯酒。

碗里的那只鸡在十几杆“双筒枪”的围剿下,很快被消灭殆尽。

几瓶劣质酒将同学们醉得东倒西歪,我和易明还算清醒,分别扶着那些醉汉走回各自的“营地”。

第二天,告别众同学打道回府。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并没因这次长途旅行而有所轻松,只是和易明默默地赶着路。

就在我和易明到同学处玩的当晚,李运田又悄悄来到湘姐身边。

“湘姐,今年招工的又走了好几批,你们怎么连风都没听到一点。”。

“你想我招工出去吗?”湘姐试探着问。

“站在我个人自私的角度讲,我不愿意你走,但凭良心说,你能出去当然好,不管到哪里总比这穷山窝强。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为你祝福的,祝你在工作岗位步步高升,也祝你嫁一个如意郎君。”说到这,李运田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

“你这是讲假话,你这鬼样子,脸上写了字,还想蒙我。”湘姐讪笑着说。

“我可以对天发誓,不管多喜欢你,多想娶你做媳妇,但只要你能招工出去,我会高高兴兴地送你上车。我想真正爱一个人就应该唯愿所爱的人好,如果只考虑自己个人得失,我想那不是真正的爱。”李运田继续表白。

湘姐想不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别看他书虽读得不多,但说起话来却是头头是道,有板有眼,令人信服。她于是说:“你这个人还是蛮有良心的,那就看是不是有你送我的那一天了。”

“我听候命运的安排,我相信幸福的一天一定会来到你和我的身边。”李运田说着握住了湘姐的手,两人久久无语。

很晚了,李运田还没有回家的意思,湘姐提醒他:“不早了,明日还要出工。”

“我今晚就坐在这里陪你一晚,反正他俩不会回了。

“你不走,我怎么睡?”

“你睡你的就是了,莫管我,我坐一晚没事的,明天照样出工。”

湘姐其实也根本没什么睡意,两人坐在床沿上聊着,感觉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她甚至丝毫察觉不出两人文化上的差异,抑或地区城乡的差异。冥冥之中,她仿佛觉得上帝已经将自己托付给了他,今后终身相伴的人就是他。

两人簇拥着,度过了即漫长又短暂的一夜。

李运田第二天出工时碰上了我,竟不敢正面看我一眼,心里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不几日,湘姐收到了母亲的一封来信,说最近身体不太好,十分挂念她,要她接信后务必速回,以释妈心头之念。

第二天,湘姐即跟队长告假,李运田也不管刘东对自己的看法如何,借口说要到镇上去办点事,一路送湘姐去车站。

一路上,李运田心事沉沉,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今天怎么了?耷拉着脑袋。”湘姐笑着说。

李运田沉默半晌才说出心里话:“湘姐,你这次回去我好担心的。”

“担心什么,我回自己的家。”

“我担心家里给你找了对象,这次是要你回去见面的。”李运田不无忧虑地说。

“你的想象力蛮丰富啊。”湘姐讪笑。

“湘姐,如果真是这样,你立场要站稳点啊,你要时刻记着,有人在这里望你回来呢。”

“要是我一去不复返了,你会怎么办?”湘姐故意问。

“湘姐,求求你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好吧,我现在心里好脆弱的,像一只玻璃瓶吊在半天云里,一松手就会打得稀烂。”

湘姐上车了,汽车摁了两声喇叭绝尘而去。

李运田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感觉十分沮丧。


--  作者:李姐
--  发布时间:2007/4/7 2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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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lym1951朋友娓娓道来的知青故事,情感动人,文笔细腻。谢谢!谢谢lym1951朋友!
--  作者:乡音
--  发布时间:2007/4/9 12:3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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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