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动网先锋论坛 (http://2007.hnzqw.com/index.asp) -- 江永知青 (http://2007.hnzqw.com/list.asp?boardid=48) ---- 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http://2007.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48&id=35391) |
-- 作者:老土 -- 发布时间:2007/8/6 19:51:50 -- 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内 容 简 介 我们国家是一个农业大国,如何关注农民,如何维护农民群众利益是当今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可忽视的问题。 小说着力刻画了一位县级领导,通过一系列的护民维民的事件,在人与人之间的纠缠和争斗中,生动细腻地展示了对信念、事业、良心所表现出的激情,以及对丑恶及腐败的滋生,作了深刻的鞭苔和昭示。 我们的党在诞生那天起,就确立了为人民大众谋求利益的宗旨,如果我们不去关注民生、民权,甚至肆意侵犯老百姓的权益,这是对民众的背叛,更是对我党宗旨的背叛,故而小说取名为《不能背叛》。 前 言 众所周知,我们党之所以能够成为领导中国革命、建设、改革事业的核心力量,之所以能够承担起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历史重托,之所以在剧烈变动的国际国内环境中始终立于不败之地,其根本原因是我们党始终高度重视并不断保持和发展自己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先进性。无论革命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建设时期,我们的广大党员心系人民、服务人民、奉献人民,在各自的工作岗位发挥了先锋模范作用。今天,当我们党坚持不懈地加强先进性建设并不断取得重要成果的同时,也必须清醒地看到,干部队伍中还存在与共产党员先进性要求不相适应、不相符合等突出问题,有的甚至已相当严重;也必须清醒认识到新的历史条件下加强官员的自身建设的必要性、紧迫性、艰巨性和复杂性。 我遂常发奇想,假如官员们是知青的话,会是怎样呢?知青们曾经长期生活在底层,有的仍然生活在底层,自己本身就是草根民众,熟知底层民众的疾苦,应该不会背叛草根民众吧。 草根虽然弱小,却植根于大地;草根虽然平凡,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可不是吗?“它们吸收阳光和水份、呼吸着空气、坚定地扎入土壤,滋润和创造野草的生命。它们养育了漫无边际的野草,让整个大地绿色盎然,绵绵不绝,生生息息。安泰不离开大地,便有了力量;草根植于大地,便获得了永生”(王布衣《震惊世界的广西农民》)。 我们必须关注草根。 我写下这个长篇小说《不能背叛》,其主人公便是一位下乡知青,后来成为一名官员,但他熟知草根民众,于是便由此演绎了一个又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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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老土 -- 发布时间:2007/8/6 19:53:28 -- 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第一章(一) 他站在这润湿的、温暖的泥土上,呼吸着醉人的空气,顿觉有一种甜美、欢悦的情感沁入心田,快乐得想喊想叫 一 雨下得很大,天又发黑,黑得像黑夜一样。云层很低,简直像罩在头顶。雷在头顶上隆隆地滚动着,好像被那密密层层的浓云紧紧地围住挣扎不出来似的,声音沉闷而又迟钝。大雨遮天盖地的织成了密匝匝的水网。 一辆吉普车在雨中飞驶着。车子是开往清河乡去的。车上坐着的是副县长周大兴和秘书李小刚。周大兴是接到清河乡的报警电话才去的,电话里说,大清河发洪了,水势好汹。他担心水把河堤冲了,尤其是杨柳湾那段,首当其冲,且水势极陡。周大兴中等身材,文质彬彬的样子,显得很书卷气。敦敦实实的体格,健壮得像棵香樟树。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像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其实他只有三十多岁,是市里最年轻的县长。 雨点打在车篷上嘭嘭地响。雨是乱敲打的,忽然从这边,忽然从那边,打鼓似地向篷顶直敲。 忽然,一通闪电,整个大地似乎都燃烧起来。这闪电,使人目眩的惨白的光,照着车里几张严肃的脸。借着这惨白的光,我们可以看清周大兴的模样:蓄一头乌黑的短发,眉目清秀,是那种知识型干部的样子。他双眉微蹙,嘴唇紧咬着,只那双深邃的、充满智慧的眼睛里,始终燃烧着一朵火焰。 车里显得很沉闷。 秘书李小刚许是想打破这种沉闷,便没话找话地朝周大兴说:“周县长,您的经历可不一般啊,够写一本书的。” “什么不一般,”周大兴笑道,“我当过知青,读过大学,当过农技员,后来到乡政府、到县委办公室,就这么简单。” “就这已不简单了,”李小刚说,“您当长岭乡乡长时,那是县里有名的贫困乡,成了每届县领导脑壳皮痛的地方,可居然让您一下就把那里搞活了,成了开发山区、搞活经济的典型。如今,像您这样的领导干部就不多了。” “你别这么说,应该说好干部还是多的。” “当然,干坏事的终究是少数。不过,真能替群众着想,为老百姓干事的确实不多啊!” “没那么严重嘛!常说‘当官一张纸,做人一辈子’。” “周县长,您这两句话,我看就有蛮多内容,报社里那些笔杆子就可以好好地写出一篇文章来。” “小李啊,你可别学着尽说奉承话,”周大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奉承话听多了,我就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了。” 两人就都笑了起来。 二 四个小时后,车子开进了清河乡政府大院。 车子刚停,周大兴便急匆匆地直奔乡政府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好些人,书记何旺、乡长鲁平、秘书老林,另外还有几个副乡长、干事。他们有的在打电话,有的正围着一幅河流渠道图争论着什么。人们的脸色都很严肃,屋子里的空气极是紧张。 乡长鲁平一见周大兴进来,双眼一亮,赶忙迎了上来:“周县长,我们正要派车子去接您,没想您这么快就来了。” “水还在涨吗?”周大兴问。 “在涨。” “多大流量?” “流量弄不清,我只知道已超过五四年的水位。”鲁平这样回说。1954年这里发了一次洪水,也是这里近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洪水。 “各村都通知了没有?”周大兴又问秘书老林。 “都通知了,妇弱老幼都已转移。”秘书老林说。 “这样吧,”周大兴对鲁平说,“马上把基干民兵集合起来,带到堤上去,你和几个副乡长分别到车田、阳谷、霞光、乌龙几个村去。”转头又对李小刚说:“你和老林留在办公室,及时把汛情的变化告诉县委、县政府。” 干部们分头离去。 周大兴朝何旺一招手:“走,我们上杨柳湾去,恐怕那里要出问题。” 何旺说:“我去吧,你在家指挥。” “现在不是争的时候,走吧。”说着便拽着何旺又钻进车里。 车子没开出一里地,公路上便有水漫过来,车子过不去,周大兴便叫车子回去,自己与何旺下了车。 周大兴裤腿一挽便往水里趟。 两人迎着风雨往前赶。 乡政府去杨柳湾有十来里路。周大兴黑着脸子,什么话也不再说。爬过一道坡岗,远远就看到堤堰上有许多人晃来晃去,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嘈杂的人声和水的吼声。 周大兴的步子更快了,何旺气喘吁吁地跟着他奔跑。 爬上堤堰的时候,只见河里的水已经漫到平台上来了。河水好凶,嗬嗬嗬地喧嚣着,咆哮着,浪涛一个接着一个浪涛,漩涡一个套着一个漩涡。堤堰上到处堆着一捆一捆的芦席、椽子、沙袋……人们有的在搬运器材,有的在抬土培堤,人来人往,一片乱嚷嚷的。 周大兴在一座简陋的茅草棚里找着村支书杨有德、村长李志勇。这茅草棚子便是临时的防汛指挥所,村长和支书都是一脸的愁眉苦脸,周大兴和何旺的到来,无疑的使他们都感到有一种如卸重担的惊喜。 周大兴问了防汛器材准备的情况,组织了多少人上堤,又问了河水上涨的速度。问完,周大兴便领先钻出棚子,对村长李志勇说:“你去把人组织一下,别这样乱哄哄的,叫大家不要惊慌,严密注视险情,哪里有险,要及时抢救。” 李志勇说了声“是”,便转身走了。 周大兴领着何旺、杨有德往前走去,他要去察看水情。 杨有德在后面喊:“周县长,前边危险,您留在棚里指挥。” 周大兴没有理睬,管自往前走去。 风推着浪不断地向堤上猛扑,一个个浑浊的巨浪极是狰狞,仿佛是有鼻子有眼的怪物,呼啸着朝着人们张开血盆大口。 正走着,忽然前面传来“哗———”一声巨吼,接着就响起急骤的锣声。 “不好,决堤了!”周大兴止不住叫了一声,拔腿便往前跑。 出险的地方,人们奔跑着,喊叫着。 周大兴很快挤到前面,只见河堤决开两丈多宽,洪水翻滚着直往外奔涌,发出一种可怕的吼声。 村长李志勇指挥着人们往决口处填沙袋,河流水太急,沙袋扔下去马上就给水冲跑了,且堤堰在继续倾塌,决口愈来愈大。李志勇白了脸色。 周大兴朝何旺吩咐道:“老何,你快去给县里报警。”说着,便一纵身跳下水去,转身向众人喊道:“会水的,跟着我来!”立时,有十几个后生跟着跳下水去。 十几个人手拉着手连成一排,浑浊的河水没到他们腰部,很快就没到胸口。 杨有德只觉着眼睛发湿,忽一声大吼:“快,下桩!”抓住一根木桩便往水里打去。 一根根木桩打了下去。 人们显得很有秩序,飞快地传送着芦席、沙袋等各种器材。打桩声、号子声、水声、风声搅混在一起,撼天撼地,让每一个人的心扉都感受到了一次强有力的冲击,都感到自己的身心整个儿都消融在这声音里,且随着这声音一起颤动。 |
-- 作者:老土 -- 发布时间:2007/8/6 19:54:45 -- 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第一章(二) 三 两天后,洪水才退。 太阳一晒,空气里便四处散发着一种令人胸闷的气味。村寨、田野,以及看不到的茫茫远远的地方,全呈现一种意料外的静谧,很让人联想到了一个哭疲乏了的小伢,现在睡着了。 周大兴有些疲惫地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忽然觉着有种头重脚轻的晕眩感。 刚才的会议就是商议如何修复水损工程的事。这些年,农村搞责任制承包,忽视了水利建设,河堤长年失修,才导致了这次决堤事件。河堤必须重新修建,但少说也得花费四五十万元。他要鲁平先拿出一个修建方案,争取县里拨一点款,再找银行贷一部分,解决河堤修建的经费。 他走出乡政府大院,信步在田野上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河边立住。 河水仍然有些浑浊,扬着喧扰和开阔的响声。就连身旁每块石头的缝隙间,也有水在咕噜咕噜地流。 他坐下来,双手抱膝,眼睛望着河水一动不动。他掏出一支烟点燃,狠吸了一口,青色的烟缕散开来,缭绕着他有些黧黑的面容。也许,人在这时候特别喜欢回忆。忽地,他恍惚看见一张白皙、美丽的脸。那是夏丽。她微笑着,扬着手朝他走来……有种甜丝丝的滋味儿,一直向他每一根神经末梢袭去,使他那颗扑扑跳动的心都紧缩了,浑身起了一阵微微的颤栗。 他和夏丽都曾是同下到一个村里的下乡知青,开始 时,他只知道她父亲是省城一所大学里的教授,但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沉默寡言。他是团支部书记,一次,他找她谈心,她这才说:“不知为什么,我总会想起那个可怕的日子。我记得那是个星期天,爸爸被革命造反派带走了。那天晚上,街上很乱,房前屋后嘈杂声、脚步声、哭喊声不断传来,我们不敢去看热闹,但我们从街坊家传来的声音知道,北院 后来,她父亲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她母亲被罚去扫大街。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大家都收工回来了,却不见了夏丽,知青组便全体出动四处寻找。 他攀上一条山径,忽然一抬眼,瞧见对面的山梁上有一个人影,那被风 吹起的衣襟,那身边的几株松树,在蓝色且透着苍茫的天空中,在一抹血红的晚霞下,犹如一幅纸剪的画影。 他拔腿一头往山上跑去。 果然是夏丽,她一个人发疯似的仍在坡地上不停地干活。 一只鸟儿在不远处古怪地叫着,声音极是凄婉。 他便放缓步子向她走过去,并且突然听到了自己变得粗重的呼吸。他轻声地说:“夏丽,回去吧,别这样折腾自己。” 夏丽这才“咚”地一声蹲下身来,脸色冷峻得就像山边的崖壁。 他说:“毛主席不是说过‘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的话吗?要相信党和政府,千万不要难过,更不要消沉。” 夏丽说:“说实话,我的确感到好委屈,不过,现在我已经没事了,心里已经变平静了。” “是吗?” “我不怨大家,谁叫我出身于这么一个反动的家庭呢?我想明白了,连这点挫折也经受不住,在思想上,与贫下中农就有很大的差距。” “夏丽,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走,回去吧。”他高兴地看着她,一脸的真诚。 她便站起身来,跟着他往回走,她说:“所以,真正地走与工农群众相结合的道路,对我来说,还有一段十分艰难的路程,不过,我会努力的。”她抬眼望着远处,这时一弯清亮的月牙儿已从山边吐出,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像天空一样坦然,像月儿一般明亮。 “夏丽,我真为你高兴。”他热情地说。 一会,她把眼光从远处拉了回来,看着他,又有些犹豫地说:“我有一个要求,在心里想了很久了,我不……不知该……该不该说出来。” 他忙说:“说吧,我们都是知青,应该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对吗?” 夏丽受到鼓励,心里很高兴,说:“像我这样家庭出身的人能够参加共青团吗?我真想在政治上进步……” “这好呀,应该热烈欢迎!夏丽,几次团课你不是都参加了吗?道理你是懂的,努力吧。” “有你这么说,我就什么顾虑也没有了。”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你是党员,又是团支部书记,信任你,也就是信任组织,对吗?”一双黑莓子似的眼睛里弥漫着从心灵里荡漾出来的亮晶晶的光彩。 “其实,世界上的万物都是积极向上的,比如花要开,草要长,树要拔高。我们作为改造自然、改造社会的人,当然更应该积极向上,这样这个世界才会发展,才会进步。”他的眼睛也亮了,说话居然很哲理。 夏丽的脸盘就兴奋得通红,便不由自主地朝他伸出手去。 他一下握住她的手,也许就在那一刻,爱情的玫瑰便在俩人心中悄悄地绽开了吧。 后来,恢复高考的那一年,他俩都考入了省农学院。夏丽的父亲也已平反复职。夏丽喜好文学,写得一手漂亮的文章,毕业分配时,父亲替她托门子找关系,找到了一家报社,在《科学晚报》当了一名编辑。 毕业时,她曾多次劝过他留在省城,改行找一家什么单位工作。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学校人工湖边操场的露天舞会正狂热地进行,乐队正奏着豪放粗犷的西班牙舞曲,那红、蓝、黄、绿、紫五色的电灯,在夏风中摇曳,像是无数道交织在一起的彩虹。裙子飘起来,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皮鞋后跟响着清脆的声音,脚下是一片薄薄的烟尘。 他搂着她在忘情地跳。夏丽显然是刻意装扮过的,穿一领颜色新艳的紫缎连衣裙,系着条绿绸腰带,更显出一种亭亭玉立、婀娜温柔,像朵紫玫瑰似的。刚洗过的乌发,随着舞步舒缓扬起,掠过脸颊,披上肩头,两个梨涡便旋转着,旋出一种妩媚的诱惑。 她附着他耳边说:“喂,大兴,你真不想留在城里?不愿跟我在一起么?” “我当然愿意跟你在一起。”这样的话,他几次几乎说出口来,但他还是极力咽了回去。望着她,陪着笑,但那笑声却是硬从喉管里挤出来的:“我学的是农业,我当然得回乡村去,我的事业在那里。夏丽,你应该理解我。” 两颗泪珠汪汪地从夏丽眼底冒出,挑在长长的睫毛上,晶莹透亮得像两颗珍珠:“这几年的折腾,我爸我妈的身体都垮了,人也变老了。他们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实在放心不下两位老人。” “我不会勉强你要你随我一同去乡下的,你的心情,这我理解。”他说,想冲她很自然地笑一下,却只咧咧嘴。夏丽却侧过脸,躲开他那让人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的目光。 忽地,她感到右脚一阵疼痛,不觉“哎哟”了一声,原来是她脑子里在想着什么,竟忘了抬脚跳,没有能合上舞步,让他的脚重重地踩了一下。 “对不起,踩疼了吗?”他赶忙停了下来。 她低垂着一双睫毛,咬着嘴唇。他瞧见有一抹淡淡的轻愁罩住了她脸上的红晕。他说:“夏丽,别跳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夏丽点了点头。 两人便走出舞场,漫步在湖边的林荫道上。浓荫重重的沙地上,投射着斑斑驳驳的月光。风来了,树枝摇曳着,月光、树影一齐晃动起来,婆婆娑娑地,活像微风吹动着碧绿的湖水,晃动着反映在湖面上的蓝天白云一样。 他换了个话题,说:“夏丽,以后我希望能多看到你的文章发在报刊,并且都剪下来,贴成厚厚的一本,随身带着,遇着朋友就拿出来展示:瞧,这是我夫人夏丽写的,怎么样?不简单吧?” 她被逗笑了,便又赶紧咬住舌尖。 忽地,她扬起头,眼睛看定他道:“大兴,你只管放心去,我理解你。我记得古代有个叫马援的说过: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在儿女手中耶?” “夏丽!”他两只手用力地扳住了她的肩胛。 “安心去吧,我会等着你的。”她向他靠拢过来,微微扬起那张鲜润丰满的脸。 他冲动地抱紧了她,他感觉到,从此,这个女子将与他今后的一切紧紧地连结着。他们彼此凝视着,忽然觉得彼此间有了种奇怪的了解。…… “周县长———”这时,远处有人在喊。 他站起身望去,是李小刚急匆匆地朝他跑来。 “出什么事了?”他问。 “乡上到处寻你。” “啊?” “杨柳湾村的人给你送匾来了。” 他身子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朝李小刚吩咐道:“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你告诉他们,匾如果是给我一个人,我不会收的;是送给县委、政府的,我可以代为收下带回去。”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从泥土地上散发出的那种让人酥痒的气味浓烈地灌进他的肺腑里,让他像梦魇般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
-- 作者:老土 -- 发布时间:2007/8/6 19:56:23 -- 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第一章(三) 四 周大兴回到县城已是掌灯时分,机关食堂早已熄了火。 周大兴在县城就一个人,没有家属,平时吃饭都是在食堂。他作为一名副县长,因工作回来 晚了,要食堂给他做点饭原也可以的,可他不愿去麻烦人家。司机与秘书李小刚也邀他去他们家里吃饭,都被他婉言谢绝。 他朝沿河那条小街走去,那里有许多小吃店,去那里随便吃上一点什么就行了。 这条临河小街夜市显得很繁荣,各种彩灯、霓虹灯,一串串,一朵朵,似是没有休止,没有尽头。各种吃食摊担挤在了本来就狭小的街道。 他正想去一家面粉摊上吃碗面条,忽地有人叫他:“哟!是周县长,还没吃饭?” 叫他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他不认识,便朝她笑笑,算是招呼。 妇人拦住他道:“去我那里吃吧。”她把手往右侧一指。他顺着她的手势望去,见是一座酒店门口写着“迎春酒店”四个镀金大字。妇人又嫣然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叫陈月霞,就开了这家酒店,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 盛情难却,他只得点头,口里却说:“就我一个人,随便炒个菜就行。”便随着她往酒店走去。他这才打量一下她: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论姿色,只能算七分,但却具有十二分的妩媚,那是全身每一寸每一分都具有女人味道的女人。 酒店不大,却是两层楼。楼下是普通座,摆了四张木方桌。陈月霞却把他领到楼上。楼上的装饰比下面就大不相同,临街窗口,围以朱红栏杆,楼板也漆成红漆,光可鉴人。就是桌子也是红漆的八仙桌,连茶碗也都是江西景德镇的细瓷,显得富贵,又极雅丽。他瞧着,心下止不住赞了声好:“看来,这个女人是很会经营的。” 他只要一份炒白菜。她笑了笑,很快进厨房去了,她腰上系一条围裙,亲自掌勺。 菜很快炒了上来,除了白菜外,她还另外炒了一份笋片炒山鸡。 他皱了皱眉。 她忙笑着说:“这个菜算是我请您。您尝尝味道好不好,如果好,您替我宣传宣传就行了。您别以为我是行贿,一个菜能算多大的贿?算是我付给您的广告费,怎样?” 他止不住笑起来:“你看,我还未开口,你就说了这么多,难怪人家说,男人手快,妇人嘴快。” “是吗?”她便也咯咯笑起来,笑得直抖肩膀。 他看了看窗外,又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 “还好吃吗?”她又问。 “好,好,”他说,“你这炒菜的水平,在我们县城可算得上一流的了。” “是吗?”漂亮的眼睫毛一跳一跳的,细腻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绯红。 “有这么好的手艺,生意一定很不错。” “不好,也不太差,算一般吧,”她说,“不过,我有个想法,想把业务做大。” “嗬,如何个大法?”他双眼放亮,顿而来了兴趣。 她从他的眼光里看到了鼓励和赞赏,便一口气说下去:“我想把门面扩大,增设舞厅、游戏厅,实行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 他“唔,唔”的点头,他不得不重新再审视一下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他欣喜地发现,在她身上有种刚毅、热情,有种别的女人身上没有的那种敢于拼搏、好强好胜的性格。他觉得这一趟没有白来,正好可以了解一下个体经营的情况。作为一个农业大县的专管农业的县长,他得考虑全县近百万农业人口的生活啊! “好,好,”他说,“我还提个建议,你这店子一面临街一面临河,干脆把店子扩大到水上去。看过湘西的那种吊脚楼吗?” “在电视里看过。”她点着头。 “你觉得怎样?是不是有些民族风味?你就把现代风味与民族风味结合起来,搞钢筋水泥结构,建在水面上,叫水上娱乐城也行,叫水上酒家也行,这在全县可是独此一家哟!” 她那有如湖水般明丽的清眸陡地一亮:“这太好了!县长,你可得支持。” “要我怎样支持?”他含笑地望她。 “给我贷款30万,好吗?” “唔———” “我这几年已赚了三四十万,再说,我还有这栋楼可作抵押。” “好,我支持,你先造个预算来。不过,你可一定要办好,不可办砸了啊!” 她要去拿酒,被他挡住,他说自己不胜酒力,摆手谢免。他掏出两张拾元的票子给她,算是这顿饭钱。她不肯收,他把这钱放在桌上便起身走了。 她沉默了好久,才抬起头来朝他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掉过脸去,看着窗外的河,以及河对岸朦胧的山,却不说话。 五 何伟光很早就从床上醒来了。 何伟光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矮矮壮壮的,甚至发胖了,脸常刮得干干净净,下腭便呈现出一片青色。他很少笑,脸色常严肃得令人感到有些畏惧。 他是县农行的行长,老子何求原是这个县的老书记,前些年退下来的,有人说他当这行长是因了他老子的缘故,没人考征,也许这只是些无稽之谈。不过,这次他竞选副县长,据说确与他老子有关,是看在他老子的份上被提上名的。 他听着墙上那架电子钟敲了三下,又敲了四下。他又失眠了,脑壳炸炸地疼,剧烈的疼痛使他恨不得将脑壳往墙上撞。 这向来,他老是失眠,尤其是竞选落选后。由于睡眠不足,两眼下圈便常呈一片青色。 与他同时竞选副县长的是周大兴。竞选前,他很自信,他瞧不起周大兴,一个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年轻人说什么也不是他的对手。再说,现在在台上的不少人是他老子一手提拔的,怎么说也不会向着他周大兴的。然而,他终究是落了选,这使他很为忿忿不平。 他又想着那天选举的场景。 那是开的县人大代表会。 来自全县各地的五六百名代表挤坐在大礼堂里。他和周大兴都要发表就职演说,会议安排他首先发言。 那天,他显得很潇洒、很热情,他一面向台下的代表们鞠躬,一面往主席台中央走去,他知道此刻他已是大家注目的对象。 他一头黑发向后梳着,他说话时老爱将它甩一甩。他喜欢这个动作,他以为这是最能显示出一个男子汉气派的动作。 他向着大家说,膛音很大:“各位领导,各位代表,这几年,我县人民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沿着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胜利前进,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取得了重大成就,各方面工作出现了新的局面。” 他顿了一下,眼睛扫视了一下全场,他很满意自己的讲话效果,接着又往下说:“去年,我县国民生产总值按当年价格计算,达到19.65亿元,按可比口径计算比去年增长40%,为年计划的100%;工农业总产值达到34.75亿元,比上年增长29.5%,为年计划的110.6%,其中农业总产值达到10.04亿元,比上年增长3.7%,为年计划的98.4%;年末城乡人民储蓄余额7.9亿元,比年初增长31%;从以上数字可以看出,我县经济有了新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有了大的提高……” 没有人作声。 他看得出,那一双双投向自己的眼光,是充满赞许的眼光。他一口气且极流畅地说出这么多数字,已很能显出他的才干。 他两眼里充满了光明,那眼光里透露出他掩饰不住的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同志们,我们正处在一个改革攻坚、再造辉煌的关键时刻,这就需要我们每一个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必须精诚团结,埋头苦干,勇于创新,围绕经济建设这个主旋律唱好大合唱。” 他在掌声中走下讲台,心里冲冲地氤氲着一种快意,激扬不己。 这时,大会主持人在喊周大兴上台。 两人擦肩而过时,他有意地瞥了一眼周大兴,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挂在了嘴角。 周大兴说话不多,他站在主席台上,那副近乎黧黑、光泽的脸色,那对发亮的黑眼睛,以及黝黑的浓眉和头发,都让人感到他是一位干实事型的干部。他说:“我说不上什么施政演讲,我只是向在座的各位讲点个人的看法和感想。” 会场上便有了一些嗡嗡声。 他显然有些发慌,但很快便又镇定下来。他继续着往下说:“这些年来,我们采取了允许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在经济水平不断提高的同时,但由于各种原因,各地区的经济发展以及个人收入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距,如何缩小这种差距,最终达到共同富裕,这是我们每一个党的干部要加以认真研究和努力的……” 何伟光已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吃惊地发现,就像变戏法似的,会场陡然间又变得那么寂静,代表们全让周大兴的话吸引过去。 “全县的经济是否能较快地发展,我以为关键取决于我们每一个领导干部,取决于我们能不能够有一个良好的作风:一是要讲团结,二是要讲纪律,三是要讲务实,四是要讲勤政。我们的干部是人民的干部,人民的干部的根本宗旨就是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我们必须坚持把关心和改善人民群众的生活作为头等大事,要崇尚实干,力戒空谈,要提倡察实情、讲实话、办实事、鼓实劲、求实效……” 何伟光很吃惊,确实很吃惊,这些朴朴实实,却又是实实在在的话,自己怎么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而这些话怎么竟然会从他周大兴的嘴里说出来呢? 周大兴的话在继续:“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使我们的政府真正成为团结的政府,高效的政府,廉洁的政府,务实的政府,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政府。各位代表,我们正面临着改革和发展的大好机遇,我作为一名党的干部,一名人民的公仆,就得和同志们一道,抓住机遇,奋力拼搏,为两三年内全体步入小康而作出自己的贡献,生机勃勃地去完成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责任!” 如雷般的掌声,且掌声持续了十来分钟之久。 何伟光的脑子直觉得嗡的一声大了好多,他没想到周大兴的讲话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震撼力,他心里隐隐地有了种自己必败的感觉。他的脸陡然间便又变得那么严肃、阴冷,刚才的那种激动、惬意全然不见了一丝。 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投票选举的结果,周大兴以比他多32票的优热当选为副县长。而这次,就只增补一名副县长。 一待选举结束,他便扭头走出了会场,也不管人家会有什么反应…… 他的头又一阵炸炸地发疼。 老婆是什么时候起床的?他不知道。老婆叫刘琴,这会她在厨房里忙活。 院子里有人喊卖豆腐脑。 “老何,你快起来,帮我买菜去。”刘琴在灶下喊。 “你鬼喊鬼叫个什么?”他终于把这口怨气发在老婆身上。 “你没见我忙不过来吗?”刘琴生气地嚷。 “你以为我就没事?”他伸了个懒腰,“我现在连银行里的事还忙不过来。” 他穿好衣服,拿起一块毛巾刚走去卫生间,便又有人敲门。 “谁?”他问。 “何行长在家吗?”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什么事?”他没好气地拉开门。 进来的是陈月霞,她递上一份报告,嗫嗫嚅嚅地说:“何行长,我想来贷点款。” “贷款找行里去,到家里来贷什么款!”何伟光板着脸很难看。 陈月霞脸红了一下,便又说:“我只是来问问,像我这样的情况银行是不是能给贷?” “根本就不能贷。”他说,把报告塞还给她,一脸的严肃。 “周县长都批了字的……” “谁批了都不行。国家的钱怎么能随便贷给私人?他周大兴什么也不懂。” 陈月霞只得怏怏地走了。 “这个周大兴!”他恼悻悻地哼一声。 “刚才来的是哪个?”刘琴问。 “一个开酒店的女老板。” “蛮年轻的嘛,周大兴要贷款给她,是不是这中间有什么名堂?”刘琴又说。 “唔。”他双眉倏地一扬,便站住,满脸内容地望定刘琴。 “你今天是怎么了?老看着我有什么用?是不认识了?” 他笑了一下,换了一种口吻嘟囔道:“这一局还不一定是谁输给了人家。” “神经病!”刘琴不满地撇撇嘴。 |
-- 作者:老土 -- 发布时间:2007/8/6 19:57:33 -- 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第一章(四) 六 同一时刻,周大兴正做着梦,梦见的正是那次竞选的情景。 他醒来时,额上已渗出涔涔冷汗。他宽大的嘴巴紧闭着,两颊的肌肉由于紧张而不停地抽搐。 他又扭开那架收录机。每当心情不好时,他都要听上一段。 收录机里正在播放评书《曾国藩》,说书人很会说,不仅声音宏亮,且抑扬顿挫,极富感情。 说书人的声音在屋子里很清晰地响着: “这日,曾国藩从岳阳楼下来,信步来到岳阳城的闹市区,在一字路口一家当铺门前,见到一个叫康福的摆棋摊子的江湖奇人。这康福不仅棋艺出众,且武功超群。曾国藩好生惊喜,便邀至船上相叙。来到船上,康福说出一段关于围棋的故事,更令他惊奇不已。” 周大兴最感兴趣的便也是这段故事,他微闭着眼,一边像在思忖。 只听说书人缓缓道来:“昔唐明皇与宰相张说对奕,时邺候李必年方七岁,在旁戏玩。张说对着围棋随口念了四句诗:‘方如棋盘,圆如棋子,动如棋坐,静如棋死。’邺候应声对了四句:‘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邺候不愧古今无双之神童,小小年纪便能从下棋联想到治世为人。这棋道和世道、人道本是相通的啊!……” “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周大兴嘴里不住默念着,“难哩!行义则招人怨恨,用智则招人白眼,逞才则招人嫉妒,不动则显平庸,静能遂意么?”心里便琢磨来琢磨去,人宛如僵了一般只是发呆。他摸出一支烟吸着,面前就有了团团烟雾,从那烟雾里他似乎看出好些人和事,全是他以往的一些事。他两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像撕裂般的痛楚,便猛然地刺激着他两颊太阳穴的神经。 说书人仍在说:“这一日,郭嵩焘来劝说曾国藩出来办团练,曾国藩沉吟未语。十多年的官场生涯,使曾国藩深深懂得,当今为官,没有皇上的信任、满蒙亲贵的支持,要办大事是不可能的。”说书人轻咳一声,便又缓缓道来:“团练若不能打仗,则不成事;不成事,则皇上看不起。若能打仗,必然会成为一支实际上的军队,将会招致多少嫌猜!弄不好,还有不测之祸。” 周大兴心里也随之一沉,便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说书人的声音在继续:“郭嵩焘对曾国藩道:‘至于湖南的吏治说来的确腐败。但是,涤生兄,眼下中国十八省,哪个省的吏治又不腐败?除非不做事则己,既要做事,就无可选择之地。东坡问贾太傅: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有所为耶?嵩焘借这句话问仁兄:然则是天下无乐土,终不可有所为耶?’曾国藩不觉笑了起来,指着郭嵩焘说:“唐宋八大家,就只有你读得活。’……” 周大兴静静地听着,随着说书人的讲述,那眼里闪耀着两朵色彩变幻的火焰。听到此,他也止不住笑了一下,心里也慢慢地好受多了。 他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又想着修河堤的事。他想,这次洪灾确也暴露了我县水利建设方面存在好些问题,一定要想法把这方面情况弄清楚。 这时,电话铃响。 他抓起电话。电话是一位企业老板打来的:“是周县长吗?” “是我,周大兴。” “周县长,今天是我们公司成立三周年纪念,想请您光临指导,地点在长福酒家。” 他便说:“对不起,今天我要下乡搞检查,就不来了。这样吧,我先在电话里向贵公司表示衷心的祝贺。” 放下电话,他不禁摇了摇头,自语道:“中国的官员真不好当,应酬太多了。不去吧,各路诸候得罪不起,去吧,少不了杯觥交错,说几句赞扬之类的祝语,常言说‘吃了嘴软,拿了手短’,工作能不出偏差吗?邺侯说的‘圆如用智’还是有些道理,可是要怎样才圆,怎样用智,的确要费心思的啊!” 他去洗漱间匆匆洗完脸,便去院里跑步。 绿叶滴露的清晨,林木梢头浮荡起一股淡青色的轻烟。他站在这润湿的、温暖的泥土上,呼吸着醉人的空气,顿觉有一种甜美、欢悦的情感沁入心田,快乐得想喊想叫。 |
-- 作者:老土 -- 发布时间:2007/8/6 19:58:33 -- 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第二章 周大兴脑壳里“嗡”的一声,蓦地浑身的血液像是都往脸上涌,脸涨得通红通红,仿佛戳一指头就会流出血来似的 七 鲁平为筹资修建河堤的事很窝火,他在办公室里焦灼地踱来踱去,蹙着眉,不停地叭烟。 水利专干造了个预算,少说也得七八十万,县财政拨了20万元,乡上企业挤出20万,还差40万,周大兴批了要农行贷款,可是何伟光不给贷。 他坐下来,手不由自主地在桌上敲着,像老师的手指在琴键上一样。这种神经紧张的动作透露出他那焦急不安的心情。 他又抓起电话:“喂,是何行长吗?贷款的事你可千万要帮忙。” 话筒里传出何伟光的声音:“我说鲁平,按我们俩人的私交,要我帮个什么忙,那没话说,可这是贷款40万,不是个小数目呀!” 鲁平红着眼说:“我知道,这数目放在我这里是大了点,可在你那里却只是小而又小呀!算我求你了,行吗?” “求也没用。贷给你40万,你拿什么还?你以后不是要背着个大包袱么?你何苦要揽着这个包袱背呢?” 鲁平便觉着一阵发凉,又像吹破了的气球,涨红着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去找何旺商议。两人却谁都没有说话。 鲁平坐在沙发里,将背部、头部和双手都贴紧在沙发的各个部位,一副极为伤脑筋的模样。 何旺坐在临窗的一张藤椅上,像尊雕像般纹丝不动。 “我说老鲁,这河堤还是要修,要是不修的话,全乡的老百姓会要把我们骂死的。”何旺脸上毫无表情地说。 “我当然知道修这河堤的重要,没有钱,我能拿什么来修?”鲁平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姿势。 何旺想了一下说:“40万按人头摊下去,按一万人摊算,每人得负担40元。” “也只好这么办了。”鲁平叹了一口气道。 八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仍有一些户子的款收不上来。乡领导全分了工,一人负责一村。鲁平负责杨柳湾村。 这天一早,鲁平便推了一辆自行车往杨柳湾去。 这条道七高八低的不大好走,人还未进村,屁股给颠得生疼。 杨柳湾一片麋集的农舍,屋顶多是茅草,墙壁露着石基,显然是一个并不富裕的村落。 鲁平瞧着,不禁皱了皱眉,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思量着:“这个村里的情况我清楚,每年交粮交款都是老大难,主要是有几个特困户。拆屋吧,几根朽木椽子能有什么用?尤其是今年遭了灾,困难更多。不摊派吧,没钱,河堤怎么修?明年再发大水怎么办?” 清晨的空气湿得仿佛可以捏得出水来,平心而论,这雾中的清晨确是很美的。可他的心却一点儿也好不起来,他一径去找村长李志勇。 李志勇的家就几间灰糊糊的房屋。房梁上住满了麻雀,他一进院子,麻雀们便被惊飞起来,扑楞楞地叫着飞了开去。 门吱呀一声响,李志勇从门里走了出来。李志勇是个十分健壮的山里汉子,眉宇之间却显出一种深沉、干练而又略带忧愁的复杂神态———只有那种诚实的饱经忧患的庄稼人才有的那种神态。李志勇刚吃过午饭,拿了把砍刀,正准备进山去砍柴禾。 他叫住李志勇:“老李,你等一下。” 李志勇便站住,并放下手里的砍刀,脸上的气色很不好。 “河堤款再收不齐,你自己就要考虑一下了。”他说。“考虑”一下是很吓唬人的,这内容很严重。 可是李志勇却没有半点反应,很麻木。 “怎么,你有什么顾虑?” “去收吧。”李志勇便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于是,李志勇便也推了部自行车,和他并肩走着。 鲁平递给他一支烟,他接住点燃烟,咝咝地抽了几口。 “先去冬苟家吧,”鲁平说,“来个重点突破,突破了就能以点带面。” “那就突破吧。”李志勇重重地吐出一口浓黑的烟。 冬苟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婆娘躲计划生育跑了,他带着两个女儿过日子,因违反了计划生育,家里能值钱的东西都搬去作了罚款。他家四口人,按人平40元计算,他得交纳160元。 “听说村上在帮他做生意,有这回事?”鲁平问。 “有这么回事。” “生意还好吗?” “差点连老本都赔了,一个外乡佬欺他老实,倒一些假货给他,幸而村上出面,抓住了那外乡佬,才把款追回来。” “唉,这个冬苟!”鲁平嘟哝了一句,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埋怨。 忽然,从村里窜出来一头半大的一身黑毛的狗,见到他俩便尖竖着耳朵,前腿蹬着,后腿弯着,作出预备扑过来的架势。李志勇朝它挥了挥手,它这才“呜呜”着摇摇尾巴,转身跑了开去。 “他婆娘回来了吗?”鲁平又问。 “听人家讲是昨天回的。” “就上他家去,不交款,抓他婆娘去结扎。” |
-- 作者:老土 -- 发布时间:2007/8/6 19:59:58 -- 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九 穿过几个屋场便是冬苟的家。 冬苟家就三间破旧的泥墙土屋,门板已烂掉几块,一个窗户用塑料薄膜蒙着,风吹来一鼓一鼓的,另一扇窗塞着破席乱草。 推开院门,只见一条人影飞快地往里屋闪去,鲁平已看出是个女人,故作不知。 冬苟黑着脸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个小女儿正在院里地上爬滚,脏黑的脸上让泪水鼻涕冲出数道沟壑,见来了人,均一脸惶惶地望着客人。 鲁平皱了皱眉,看着孩子道:“冬苟,你看看你这个活法,当初你让女人结扎了,何苦要受眼下这份罪。” 冬苟仍黑着脸子:“说吧,是不是又来要钱?” 鲁平说:“不错,是来收河堤款。我们知道你困难,可乡上也困难,国家也困难,河堤总不能不修吧?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你说对不对?” “我说过了,没钱。” 李志勇一旁说:“冬苟,你怎么能让乡长站着说话?” “就几条烂板凳,不嫌弃,就自己去搬了坐。” 李志勇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进去拿来两条凳子,一条给鲁平和自己坐,一条塞给冬苟身下:“坐,别一副卖生牛肉的相,有话坐下来谈。” “没有什么说的,”冬苟没坐,仍固执地站着,“你们当官的全是一个窑里烧的、一个模子浇的,今天要粮,明天催款,还有没有个完,老百姓还要不要活?” 李志勇打断他的话:“说话放客气点,今天是乡长亲自登门。” “乡长又怎么了?乡长就能不关心我们老百姓了?” 鲁平已是火了,黑着脸子瞪他:“冬苟,我们也没时间跟你磨牙,这钱,有也得交,没也得交,一分钱也不能少。” 李志勇连连朝冬苟使着眼色道:“冬苟,认交了吧,人是活的,办法总会有。你想想,你不交,他不交,这河堤修不成,明年再来一场大水,哪个再来救你?” “还有,”鲁平一脸威严地看着他,“你婆娘逃避计划生育,早就要罚,加上拒交河堤款,一并要重罚,人还得抓住要扎,可不能怪乡上不给情面。我话说到这里,老李,我们走吧。”说着便起身。 冬苟脸上的肌肉一连跳了几下,一脸的委屈:“我会变戏法么?没有的东西会变出有来么?” 鲁平出门时,又丢下一句话:“我说了,限三天,把钱交到乡政府,过了三天,我们就来抓你婆娘。” 屋里立时有女人的哭泣声。接着传来“叭!”一声,是一只碗什么的给砸在地上,碎了。 李志勇紧走几步,追上鲁平说:“乡长,冬苟家是实际困难,宽限些日子吧。” 鲁平一瞪眼道:“你说,你们杨柳湾谁家没有困难?都不交,我向谁要去?” 十 平阳县政府是栋五层大楼,在阳光的映照下巍然矗立,这在这座小县城里,是座非同一般的建筑了,在老百姓眼里,就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周大兴刚跨进办公室,秘书李小刚便对他说:“周县长,刚才接到电话,清河乡又出了事,杨柳湾村冬苟的女人跳河死了。” 他悚然一惊:“是什么原因?” 李小刚说:“乡上收河堤款,昨天鲁平亲自去了冬苟家,说是抗拒不交,不但要重罚,还得抓了他婆娘去结扎。他女人想不过,这才跳了河。” “收什么河堤款,经费不是已解决了吗?”周大兴脸色很难看,嗓眼里像起了一团火,便抓起桌上的一缸子水咕噜噜地往口里倒。 “您批的贷款,何伟光不让贷,鲁平这才想出个按人头摊派的办法。”李小刚说。 “乱弹琴!”他全身燥热起来,胸口像着火似的辛辣。 “小李,去派车,这 就去一趟清河乡。给农行打个电话,通知何伟光速赶来这里,一块下去。”他朝李小刚吩咐。又掏出一支烟来抽,手却抖,划了几根火柴都未能点燃,便索性不抽。他脖子又涨红起来,每一根青筋都鼓胀着。他发火的时候便常是这样。 |
-- 作者:老土 -- 发布时间:2007/8/6 20:01:29 -- 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十一 近午时分,他和何伟光赶到了杨柳湾。 还隔老远,便听见冬苟家里的哭声,两个细妹子哭得撕心裂肺、伤心伤意,让人听了心里发疼。 冬苟家的堂屋做了灵堂。没有花圈,就用白纸写了几幅挽联。堂屋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几块萝卜上插着两支蜡烛和三根香火。死者用块白布盖着,没有棺木,用块门板搁着就放在桌子后面,看去,凄凄惶惶。村上的人都来了,不论是大人和小孩、男人和女人、亲戚和朋友都来了,黑压压的围在院子里。 周大兴与何伟光走了进去。 众人马上开了一个缺口,往两边闪出一条夹道。没有人说话,众人全都望着他俩,各种含义的目光都有。 忽然有人喊:“是周县长!” 人群中便有了嗡嗡声。 忽地,冬苟一声吼叫,拨开人群,便往周大兴跟前扑来:“周县长,你们还我婆娘的命来!” 立时,又有几个汉子也往跟前扑。这几条汉子全是冬苟的本家兄弟。 周大兴和何伟光都止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何伟光已是额上冒汗,两只腿肚子止不住虚晃晃地颤抖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周大兴喝住。 众人便都不言语,只是立眉恼眼地瞪着他俩。 冬苟忽地蹲下来,劈头盖脸地打了自己几巴掌,便吸溜吸溜地哭了:“孩子他娘,你怎么就去了呢?你怎么能狠心丢下几个妹崽呢?……” 周大兴痛苦地闭上眼睛,猛地吸了口凉气,一阵颤栗,凉风飕飕。 “狗娘养的,捶死他,今日就拿他俩个填棺材!”一个汉子忽然忿忿地吼。 于是,一片声吼:“捶死他!” 何伟光害怕了,忙闪身后退要逃,但怎么也跑不过这些强悍的乡村汉子。一个汉子上去,一拳便把他击倒了,再上去两个汉子,便扭住了他的双臂。他没法再动弹。 周大兴没退,倒平静下来,他知道,这些村民心里都窝着火,稍有不慎,只会促使这火愈烧愈旺,后果将不堪设想。 何伟光显得极为尴尬,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平日那种颐指气使的神态全然没有了。周大兴瞧了他一眼,想着他平日的样子,心里遂有种厌恶,但作为一名政府领导,必须想法把他解救出来,不能让事态继续扩大。 “你们放人,我们是代表政府来悼念亡灵的。”他大声说。 众人全一愣,但却没有放开何伟光。 他扫视了一下众人问:“你们村长呢?这时候总不会躲了吧。” 李志勇其实早已来了,只是见周大兴来了便躲在众人背后没露面,他是有意要让这位县太爷领受一番群众的怨言和不满。既然周大兴已点名叫阵,便拨开众人站了起来,朝抓人的汉子吼道:“放人!你们的眼睛是让狗叼瞎了?那是县干部,这是周县长。上次若不是周县长,那么大的水,有几家能躲得脱的?” 汉子们只得放了何伟光。 李志勇说:“周县长,请屋里坐。” 周大兴说:“坐就不必了,我们是代表政府来看望冬苟同志。冬苟嫂子的死,这确是不幸的事,也说明我们的工作还做得不好,为群众办事还做得不力,冬苟嫂子是不应该死的……” 人们都静了下来。 “收河堤摊派款是错误的,我今天郑重地向大家宣布。以后谁还向大家随意摊派款项,你们就告到我这里来,叫他来找我收摊派款。” 有人鼓掌,是李志勇。接着,大家便都鼓掌。 周大兴从身上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冬苟道:“冬苟同志,这是政府发给你的300元抚恤费。300元,这自然是少了些,但眼下政府还困难,也算是一点意思吧。人死了不能复生,你也得想开点,不能太过于伤痛,还得带着孩子们好好地过日子。”他说着,忽地感觉到有一滴苦涩的泪水从脸庞流进了嘴角,他一咬牙咽了下去。 冬苟要给他磕头,让他扶住。 他大手一挥说:“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这是个教训,尤其是我们做领导干部的,更要吸取教训。我还要向大家提个建议……” 众人又一愣,全把眼睛望他。 他说:“政府里有个监察局是监察干部的,我请大家都作我的监察员,都来监督我这个县长,如果发现我不能为老百姓办事,你们就罢了我这个县长。”说着,两手抱拳,很诚挚的向众人一揖。 鼓乐又奏起来了,虽然就一副极普通的锣鼓,但鼓乐手的情绪此刻变得十分高昂,很生动地把锣鼓敲打得很响亮。 这时候,太阳跳出云层,满世界鲜亮起来。 回来的路上,周大兴很严肃地朝何伟光说:“老何,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我们一个错误的决定不仅不能给老百姓办好事,而且要给老百姓造成多大的困难!回去,这40万的贷款,你得赶紧贷下去。” 何伟光这会还觉着后悔,点着头说:“回去我就赶紧办。” 周大兴递给他一支烟,他便点燃吧上。 周大兴说:“回去给我写份检讨,我再考虑要不要向全县发一个通报。还有,个体户陈月霞的贷款,也要尽快贷给人家,支持发展非公有制经济,这是党的政策。再说,她有房屋抵押,不用担心有没有偿还能力。” “是。”何伟光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眼睛里透露出疲惫的神色。今天这件事,他的确是料想不到的。官场上的人是极看重自己的脸面,可今天自己这脸面算是丢尽了。他看了周大兴一眼,心里便生起一种莫名的怨恨,但他极力按捺了下去,丝毫也不让表露出来,他扭动一下脖子,他的脖子仿佛一下子瘦了许多。 十二 陈月霞可真是高兴透了,房子只三个月就建好了,这是全县第一家建在水上的酒家,现在正忙着室内装修。 她特别感激周大兴,这建水上酒家的点子是周大兴给她出的,而且周大兴还帮她贷了款。一个县长,居然会尽心尽意地帮助一个普通老百姓,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陈月霞在指导着工人们装修。工人们都在忙碌着。 她靠着阳台的栏杆小憩。她看着正在装饰得变得亮丽的房舍,兴奋得眼里放光,脸上带笑,胸脯一起一伏,完全沉浸在激情里。她不禁自语道:“真应该去好好感谢周县长,可不知该给他送什么好。送个红包去吧,这有行贿受贿之嫌,人家县长会收吗?送段高级布料?也不行,谁知道人家喜欢什么质料、颜色?再说,提着一摞礼物去,不是显得太俗了吗?”她在心里不住地自己问自己,好久也没琢磨出个头绪来,哎,这么一件事怎么会这么难呢?她显得有些立不安、坐不稳,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这天她去省城进货。城市显得非常的宁静和美丽。宽阔的马路上样式繁多的汽车穿梭来往,像一条彩色的河在流动。笔直的大街不知有多长,各种各样的广告牌立在路边,广告牌上的帅男靓女们像是在向每一个行人微笑。 她走进一家商场。可能是刚开业,琳琅满目的橱窗,布置得十分吸引人,人们像开闸的潮水一样,把商店灌得满满堂堂的。 她被一排长长的玻璃柜吸引住。玻璃柜里,五光十色,闪亮的金银首饰,幽雅的文房四宝,嵌花的珐琅瓶,雕石的艺术品,更有墙上古今名家字画,上下辉映,充溢着浓郁的艺术氛围。她两手扶着柜台,探着身子朝里边看。忽然,她看到货架上摆放着好些紫砂壶,双眼倏地一亮,心想,这东西好,泡泡茶用,人家会收下的。 她便问一位女售货员:“小姐,请问这壶怎么卖?” 女售货员遂过来说:“这要看您要什么样儿的,便宜的,几元几十元一把的也有,贵重的,几百、几千、上万元一把的也有。” “啊,怎么相差这么大呀?” “一分钱一分货,”售货员笑道,“您要什么样儿的呢?” 她指着一把小小巧巧,古香古色的紫砂壶说:“你拿这把来看看吧。” 售货员说:“你确定了要才能给你看,这壶好贵重的。” “好吧,我就要了这把。”她说。 她便买下了这把壶。她用手高兴地捧着,左看右看,看着看着就对着这壶说起话来:“用它来泡茶,这挺合他当县长的身份。”她想象着他用紫砂壶泡茶时的模样,便止不住抿嘴笑了。 当然,白天她没法送,人家在政府机关上班,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去。她已打听好了,周大兴住的套间在政府大院内干部宿舍一栋二单元四楼右侧。 她好容易盼到天黑下来。出门时,她没忘了照一下镜子,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注重起自己的仪表来。这向忙的,好长时间她竟忽视了对自己的妆扮。她刻意妆扮一番,随后,她长久地向镜子里望着自己,觉着自己依然是这样妩媚可人,她心里惊喜交集了。她便很满意地微笑,向自己的影子告辞,如同向着大人物鞠躬一般,用礼貌彬彬的态度很低很低地向着自己鞠躬,然后咯咯地笑着跑了出去,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大兴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此刻是新闻联播,他在看一则关于农村改革的新闻。 陈月霞推门进来,不敢惊动他,便在一旁站着。 她进门来时,他就已瞧见她了,便笑着招呼一声:“坐嘛,找我有事吗?” 她笑笑:“没什么事,来看看您。” “房子建好了吗?”他问。 “我正要来给您汇报,房子已竣工了,这是全县第一家水上酒家,这两天许多人都跑来看。” “嗬,这可得祝贺你了!”他笑着,起身去给她泡了一杯茶,又说,“所以说,办什么事就得有个创新意识,创新,才能创出新局面,创出新效益,搞市场经济更是这样,对吗?” “是这样,”她说,“不过,我以为还有一条更重要,要有好的领导。若不是您的关心,我这水上酒家能办成吗?” “别这样说,”他打断她的话,“你们把个体事业搞好了,也是对政府工作的支持,可说是互相支持吧,对不对?” 她睁了一双黑甜的大眼,火辣辣地看定他。忽地,略略有些忸怩,从衣口袋里摸出一份烫金请柬,递上给他说:“周县长,请您来参加开业,不会耽误您的时间吗?” “好,好,一定来,应该来祝贺祝贺。” 她便兴奋得满脸通红,然后便彬彬有礼地朝他鞠了一躬:“这就谢谢您了。” 临走的时候,她已把那只紫砂壶放在茶几上,便起身往外走。 周大兴一眼瞧见那壶,便忙唤住她:“你这是做什么?拿回去。” 陈月霞便扭转了那张俊俏的杏子脸,朝他俏皮地眨一眨眼道:“怎么,你嫌少了?” “不是嫌多嫌少。”他急着解释。 她咯咯笑起来:“我知道,您 是怕有受贿之嫌,对吗?就一只茶壶给您泡泡茶,这算哪门子贿呢?人与人之间难道除了行贿受贿就不能有半点友情吗?” 周大兴给问住。是啊,人一进入官场,与人交往就只能有苍白的笑脸和空洞的寒喧吗?他只得又笑道:“好好,这壶我收下,下不违例,这行了吗?” 陈月霞止不住“卟哧”一声笑了,便很轻盈地走出屋去。 |
-- 作者:老土 -- 发布时间:2007/8/6 20:02:38 -- 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十三 水上酒家开业。这是个极好的天气,天空蓝得像一泓湖水,波平如镜,一丝云彩也没有,阳光灿烂地四处流淌。 临河街显得分外拥挤,一挂万子鞭用根竹竿挑着,从楼上垂挂下来,噼噼叭叭炸得惊天动地,整个天空似乎都飘飞着五色碎纸,像绽开了一天的花朵。 陈月霞极是感动,亲自站到门口,恭迎着每一位前来祝贺的客人。 周大兴给她送来一块玻璃匾,匾上,他书写了两行大字:发展个体经济,为国家争作贡献。字写得遒劲有力。 他当学生时习过名家的字贴,故而写得一手极漂亮的字。匾是他花了100元从一家商店里买来的,他想趁今天还了她这个人情。他没有收受人家礼物的习惯,他是第一次收了她送来的一把小砂壶,就这把小砂壶也让他心里不安了好几天。 他是和李小刚一块来的,匾让李小刚扛着。 县长来给一位个体户送匾,这事让围观的群众惊羡不已。 陈月霞更是觉着脸上光彩,便感动得泪光莹莹地把他俩个迎到贵宾室里上座。 饭后便是招待舞会。 舞会就在新建的舞厅举行。舞厅内,各色彩灯闪烁着,旋转灯旋转出令人眩目的光。乐队很热烈地演奏。有几对年轻男女在舞池中央旋转,他们跳得都很投入。 陈月霞很诚挚地来邀请周大兴。 盛情难却,周大兴便笑了笑,随着陈月霞一块步入舞池。 跳舞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周大兴的左手握住她的右手,右手便轻轻挽住她的腰,随着舞曲旋转、扭摆。两人贴得很近,他能闻到女人身上那种特有的醉人的馨香。他有些不自然,但一接触到她眼里的真纯与热忱,心里便也就释然了。 “周县长,我真不知道要怎样感谢您。”她看着他说。 “别这样说。”他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听“感谢您”这个词。 “您看,今天来的,大多是我们干个体的同行。”她说,“您今天的光临,对我们这些个体户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鼓舞,您可以看得出,每一个人都很激动,很兴奋。” 这 些,他自然看到了。他笑一笑,算是回答。 她眼圈忽地泛起一层红潮:“周县长,我们会好好干出点成绩来感谢政府的关心。” 周大兴便觉得很感动,便跳得很愉快。 其时,何伟光也在场,他自然也是陈月霞邀请来参加开业典礼的。 当他发现周大兴和陈月霞在一起跳,不禁睁大了双眼。忽然,他觉得咚咚的鼓声似乎不仅是响在他的耳中,而且也在他的四肢中悸动。他疯了似地跳着。 跟他跳着的舞伴是陈月霞特意从工人文化宫请来的,平日极会跳舞,这会竟有些跟不上趟。她诧异地睁大眼看着他,只得拼命跟上去,让他搂着疯狂的旋转。 乐曲变得更为热烈。 何伟光一次又一次地从地上跃起,在空中扭转身体,落地时嘴里发出重重的哼哼声。跳到最后,他竟然筋疲力竭,一跤摔了下去。幸好周大兴已舞到他的身侧,忙伸出双手扶住:“老何,你累了,去歇会吧。” 十四 河堤修建工程进展很顺利,各村都上了劳力,而且劳力上得出乎意料的齐。 周大兴这天又来到杨柳湾工段察看。 李志勇接到电话,便一早就在村口等候。 李志勇见了他,高兴地直嚷:“周县长,这回群众劲头可大啦,村里除了吃奶的、上学的娃娃外,男女老少都上了工地。” 周大兴便也很高兴。 李志勇显得非常热情:“进村去喝口水吧。” 他却说:“先去工地看看吧,水留着回来再喝。” “您这么远赶来,也该休息一下嘛!” 他笑了笑道:“就不休息了吧,你看我这不精神挺好的嘛!” 李志勇拗他不过,便只得同他一块往工地去。 太阳很好,亮得耀眼,淡薄的云很轻盈地飘舞,天蓝得不能再蓝。犁过的水田翻着泥块,映出一片又一片的蓝天。有白鹭从水田里扑噜噜地飞起,盘旋着在远处又一块田里落下。 周大兴觉得好惬意,深深地吸了一口田地里的气息。 拐过山嘴,便望见工地。工地上黑压压一片人,锄挖,肩挑,熙熙攘攘,极是热闹。 “周县长,您还记得那个冬苟么?”李志勇忽然问。 “怎么不记得,他本该可以过上好日子的,他吃亏就在 没有听政府的话搞好计划生育,日子是很苦的。”他说。 “这回修河堤,他可是豁出来干了。” “嗬,有这回事?那几个细妹崽呢?” “放到他岳老子家,扔给他丈母娘了,他便不管刮风下雨,天天都上了河堤。” “唔。”他抬眼朝人群望去,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加快步子走了过去,并弯下腰去用手搬石块。 阳光一下变得很热了,汗水从他额上、脸上淌了下来。 一位老人在前面挑着一担砂石,步儿一颠一颠的,显得极是吃力。他赶上前去,抓住扁担:“老同志,歇一歇。” “不,不用。” “我和您一块抬吧。” 老人转过身来,黑瘦黑瘦。老人陡地愣住:“您———不是周县长吗?” “叫我小周吧。”周大兴笑笑。说着,他把两只撮箕叠起来,扁担从中间穿了过去,自己抓住一头放到肩上:“老人家,看合不合步。” 李志勇忙拦住:“周县长,这活儿有我们干,您能下来看看,群众就很感激了。” “就看看?叫我站在一旁看,像个旧社会的监工?那不成。老同志,您说说,那我这县长还算不算是人民的县长?” 黑瘦老倌呵呵笑道,抬着另一头,合着脚步往前走去,他口里说着“好,好”,弄不清他是夸赞周大兴,还是答应要他一块抬。也许两者都有吧。 几趟下来,周大兴便觉着周身呼呼冒汗,好像有几十条小河从胸前背后往下流淌。 “县长,歇会吧。”黑瘦老倌说。 “还好。”一种难以说清的感情,从他心底汩汩涌出。 “县长,我便是冬苟他伯,上回冬苟对您非礼之状,我骂了他好几天。”老人又说。 “我们当干部的也有不对的地方。” “县长,有您这句话,我就敢直说了。” “啊!” “上回冬苟他们也是有意气气您的。” 周大兴一愣,半天不语。 “不瞒您说,这几年,我们老百姓是多少有些怨气,”黑瘦老倌继续说,“老百姓要办点事,好为难哩。就说照电 吧,三日两头停电,你要用电,人家却给你关闸,老百姓火了,就干脆仍旧照亮篾、松明子,要不,未断黑就早早地去压铺板。” “有这种事?”周大兴便叫歇歇,掏出支烟递给老人,便忙掏出笔记本记了。 老人说:“这还不打紧,前晌王木匠家收媳妇,给邻里乡亲请了一场电影,才开机,电就停了,后来,王木匠送去个50元的红包,这才给送了电。” 周大兴火了,脸一下子气成了酱紫色:“这种人,非处理不可!” “谁敢处理呢?”老人淡漠地笑笑,“乡供电所只有三个人,三个人全是鲁乡长安排的,不是郎舅,就是表侄。他们就是仗着有个当乡长的亲戚,谁还敢去捋他们的虎须呀!” 周大兴双眼一瞪:“嗬,这么厉害,不成地方上一霸了?我去找他鲁平,非要他处理不可,他不处理,我就要处理他。” “县长,若都是您这样的领导,我们老百姓就托福了。”黑瘦老倌说的很诚挚。 “好干部还是多的,不好的终究还是少数。”周大兴说。 “少数?不对,多着哩!”老人又接着往下说,“再说化肥、农药吧,平时很难买到,却要花高价去买黑市,可那些倒爷们,一倒就是成千上万斤。你们没管,下来都只管催粮、催税,有的甚至下来就只管自己吃吃喝喝。老百姓心里就不舒畅,总觉着这几年不像过去,现在当官的隔我们老百姓远了……” 周大兴脑壳里“嗡”的一声,蓦地浑身的血液像是都往脸上涌来,脸涨得通红通红,仿佛戳一指头就会流出血来似的。 李志勇发觉他脸色不好,忙赶过来,白了老人一眼:“他伯,你又给县长乱说了一些什么?” “不是乱说,”周大兴却打断他的话道,“全是大实话。我若不下来,就压根儿也听不到。老人家,谢谢您哩。”他朝老人鞠了个躬,便又抓起扁担往肩上抬。 老人不说话了,只见两行老泪,沿着那满脸的皱纹,弯弯曲曲地淌了下来。 周大兴在前面抬着,感到肩上很沉,像压着千斤重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便艰难又坚定地朝前迈着步子。 黑瘦老倌似有所悟,悄悄地把撮箕往自己这头挪了挪。 天蓝得不能再蓝。 太阳亮得耀眼,像一个晃动着的熔金的盆。 |
-- 作者:老土 -- 发布时间:2007/8/6 20:04:19 -- 不 能 背 叛 (长篇小说) 十五 天气极热。 今年的天气很怪。春上暴雨成灾,可立秋后天便没下过一场透雨了。也许是雨水都在春天里下完了吧,秋天才有了这场捏脖子大旱,田土干得要起火。 这些日子,周大兴显见得是瘦了许多,眉萼时时蹙起,好像在那一丛镰刀形的眉毛上,压着数百斤的重担一般。 他是农民家的儿子,知道庄稼对农民的重要。他出生在连云山下一户农民家庭,经受过贫困、饥饿的打击。后来父亲进城开了一家小杂货店,他也就跟着进了城。虽在城里生活过一段日子,可他的根仍在乡村,在他的身上,仍然流淌着农民的血液。他记挂着乡村,记挂着乡村的每一块土地以及每一块土地上生活着的村民。 他很忙,每天都要坚持亲自听汇报:某某乡今天又有多少田缺水,某某乡又有多少田亩龟裂……他便又给各有关单位摇电话: “电力局吗?要全力保证农村抗旱用电,出了问题,我就找你们!” “喂喂,供销社吗?柴油指标全下去了没有?好,好,你们再下去检查落实一下。” “喂喂,我要金溪乡。是金溪乡吗?抽水机全出动了没有?多少?50部?好好,脚踏的、手摇的水车也要一齐上。这秋老虎是厉害,可我们是虎口夺粮啊!……” 他喊,他吼,几天下来,喉咙都嘶哑了许多。 这天,周大兴刚放下话筒,人却瘫在椅子里立不起身,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突然旋转起来,头突然一阵晕眩。 慌得李小刚忙过来扶住他:“周县长,您是不是病了?” 他摇摇头。 “要不要上医院?” 他又摇摇头说:“你替我接接电话,我就在椅子上躺一会,也许会好的。” 他实在是有些精疲力竭,便靠在椅子上闭住眼。 十六 何伟光的电话响了,他抓起电话:“喂喂,是谁呀?” “何行长吗?我是鲁平,”话筒里传出鲁平的声音,他说,“今晚你有没有空?是不是出来我们聚聚?” “都有些谁呀?” “石湾的李冬平,长溪的赵好好,都是几个穷乡长,你是财神爷,不会嫌贫爱富吧?” 他便说:“你硬要这么客气,那好吧,我在家里等你。” 他在家里等了一会儿,鲁平开着车来了,一下车老远就伸出手来:“嘿嘿,何行长,赏光赏光!” 上了车,鲁平问:“去哪里好?” 何伟光说:“随你找个地方吧,今天我请客。” 鲁平忙说:“不行,哪有你请客的道理!” 何伟光说:“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讲个你我了。” 两人一路礼让着,就到了“一招鲜”酒楼。 鲁平说:“吃仔狗怎么样?” “行行,就吃仔狗吧。”何伟光应道。他心下在想,一只仔狗少说也要一两百,可吃火锅,可吃红烧,放上辣椒、五香、桂皮,在这山城可是抢手的菜。能吃上一只全仔狗,这个鲁平也算给够面子了。他想着,脸上便有了一丝矜持的笑。 鲁平说:“何行长,论本事,您别说当个副县长,当个县长也够格了。” “别,别这样说,传出去影响不好。” “是是,还是您何行长高境界、高姿态,我们终究是老土,和您在一块,就把我们比矮了。” “哪里呢,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我们都是好兄弟,你说呢?”说着便伸出手去用力抓住了鲁平的手。 鲁平便嘿儿嘿儿地笑,两只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便忙掏出手机叫李冬平、赵好好赶快赶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