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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柏林人在福州[连载]-----作者三良  (http://2007.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30&id=20560)

--  作者:李政协
--  发布时间:2007/3/7 22:54:01

--  [原创]柏林人在福州[连载]-----作者三良

      开宗明义,此柏林非彼柏林。
      本文所指的柏林系湖南省南部永兴县的一个小镇。20世纪80年代以来,柏林人走南闯北,足迹遍布全国各地,他们采回各种金属废料,提炼出金、银、钯等成品,并销售出去,赚了不少钱。镇内百万富翁数不胜数。柏林镇因此获得“金银之乡”的称号。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通过冶炼金银赚钱,“此路不通”者便另谋出路。其中,来福州打工就是出路之一。十多年来,柏林人陆陆续续来福州打工的累计已有3000多人。这支不小的队伍遍布福州5大城区的各个角落。
        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是环卫工人。
        柏林镇流行这么一句话:“要么搞冶炼赚大钱,要么到福州扫街去。”
对于那些准备来福州却没有出过远门的毛小伢子,大人的嘴边总吊着这么一句话:“去福州不要怕,迷路了就问扫街的,包准你没错!”

          在这总比在家好

         第一个来福州打工的柏林人叫陈国清。陈早在1982年就,来福州投奔他的“义父”,并经推荐当起了环卫工人。从此,他扛起了大扫帚,推起了垃圾车,热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水,一年365天在街道上干了起来。然而,他也发现,这又脏又苦的工作,还有点油水可捞,特别是有些垃圾,可以作废品卖,能换回不少钱。一年下来,陈国清一盘算,觉得在这里比在家里好多了。据陈回忆,当时福州人都不愿意当环卫工人,环卫工人奇缺,如果有人想当环卫工人,上级主管领导获悉后会亲自登门来请。于是,他陆续引来了一些老乡,这些老乡又引来更多的老乡,特别是1992年以后,大批大批的柏林人来到福州,加入环卫工人的队伍。久而久之,就出现了“福州大街,柏林天下”的局面。如在温泉、五峰、水部、瀛州、茶亭、五里亭等街道,环卫工人大部分是柏林人。
据不完全统计,福州市区内有30多个柏林人聚居点,如南街、水部、紫阳、龙腰、小桥村、通湖路、道山路、温泉支路、金鸡山隧道旁等,这些聚居点多则两三百人,少则四五十人,在福州的柏林人有3000人之多。大街小巷,随时可以看到柏林人的身影,听到柏林人的方音。
        来福州的柏林人中,男女老少都有。小的只有十二三岁,大的有六十来岁,青壮年虽然占大部分,但比例悬殊并不是很大。很多柏林人是夫妻双双把工打,也有的全家出动,祖孙三代齐赴福州打工,说得再夸张一点,很多柏林人的三亲六戚都在福州打工,柏林镇有一个叫盘塘的自然村,全村26户人家竟有20户在福州打工。逢年过节或有喜庆之事,柏林人相互串门,与在家没有什么差别,有如到了“第二故乡”。
来福州的柏林人的居住条件普遍很差。当环卫工人的柏林人一般住在政府搭建的棚屋里,没有固定工作的就在这些棚屋的周围租房住。这些棚屋和民房又低又矮,面积又小,然而,很多柏林人一家四五口就住在这不足20平方米的房子里,甚至,有的房子里同时住着几对夫妇,真是令人震惊。
        不久前,记者去六一北路旁边的小桥村采访一位柏林的李小姐,从立交桥旁边拐进小桥村,先走一段小胡同,然后向右拐进一扇门,狭窄的门庭里有一个水龙头,地上一滩污水,烟蒂、菜叶、纸屑到处都是,庭内还停着几辆破旧的自行车。记者不得不踩在污水里的一块临时放置的石板上走过,走过污水六步就到了一家人的门前,再向右拐走三步,再向左拐走五步,再向左拐进一扇斑痕累累的旧木门,再向右走三步,再向左拐进一扇门,终于到了她的住处。在这七拐八拐的过程中,所走的通道仅容两人侧身而过。李小姐的房子里光线很暗,白天也不得不开灯,房里摆设得很凌乱,并且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李小姐一个劲地向记者抱歉说条件太差,又说,在外打工其实也没办法,大家都是这样。她透露,小桥村居住着300来个柏林人。
        记者在小桥村转了一圈。果然发现,这一带居住着很多柏林人。同时,记者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凉意,他们的住处一如李小姐的住处,狭窄、黑暗、潮湿、拥挤,不卫生,也不安全。他们的住处普遍堆放着乱七八糟的废品,或堆在窗户边,或散在角落里,或扔在床底下,甚至放在桌子下,本来就不宽敞的住处更加显得拥挤和凌乱。如李小姐的弟弟、弟媳的住处,总共才有4个多平方米,一头是三面靠墙的简陋的床,一头是一台很快要淘汰的煤油炉,房子中间是一张桌子,整个房子只有一小块空地,客人来了真的是无处藏身。据说,这房子其实是主人家弃置不用的杂房。
        在福州生活得并不是很称心, 柏林人为什么还来福州打工?很多柏林人会说:“在这里总比在家好。”如果再问,他们答得更简洁:“钱活手。”

嘿嘿一笑陈家实

         陈家实,1.72米的个子,腰膀粗壮,面目黎黑,天生一头卷发,见人总爱“嘿嘿”笑。陈1987年初中毕业时就来了福州。他是来投奔他叔叔的,在一家塑料公司工作的叔叔把他介绍到一家鞋厂做事。鞋厂的工作很脏很累,然而,对于一个从农村来的小伙子,这也算不了什么。而且,一月能拿到100多元钱,甭提陈有多高兴了。陈在年底拿到工资后,喜滋滋的给家里寄了钱,一家人皆大欢喜。
       一年后,工厂效益不行了,陈于是到他叔叔所在的公司做事,白天在门市部卖东西,晚上守仓库。仓库里有一块空地,足以容纳一部东风牌大卡车。那时,柏林人来福州打工的渐渐多了,这一块空地就成了许多柏林人的落脚点,憨厚、好客的陈来者不拒,一概接纳。这里于是成了柏林人的俱乐部,天天“宾客不绝”,夜夜欢声不断。陈回忆说:“那时最有意思的就是晚上打牙祭,仓库里经常挂有牛肉——那些卖注水牛肉的人每逢遇到检查,就给我说好话,把牛肉藏在仓库里,当然,这不是白放的,我们到了晚上就割下三五斤牛肉做下酒菜,喝酒猜拳,吆五喝六,非常快乐。”

           工作之余,陈还到一些首饰加工厂去回收石膏粉,石膏粉里含有金这种值钱的金属。陈把石膏粉扫了来,再到河里去淘,滤掉不值钱的灰粉,沉下金沙,然后将金沙回炉,再加工,黄灿灿的金子就出来了。每回收一次石膏粉可以赚到100元钱。这确实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加上300元左右的工资,毋须说,陈当时的日子过得还很舒坦。
然而,好景不常,1992年秋,陈被公司“炒”了。陈去一家五金店做事,不久又被“炒”了。此前,陈虽然是打工族里算混得比较好的,但并没能攒下多少钱,一来为了招待朋友,二来老家的兄弟需要钱用。突然两次被“炒”,陈的处境很尴尬,喜爱“嘿嘿”笑的陈再也笑不起来。这时候,一位同乡叫他去当环卫工人,陈犹豫了一番,终于同意了。从此,陈在福州火车站附近的东浦路干上了,并且一干就是8年。
       扫街得起早摸黑,陈一般凌晨4时半起床,洗刷完毕,吃一碗方便面,5时出发,15分钟后赶到东浦路打扫路面,一直扫到天亮,8时左右吃了自带的早餐,然后去倒垃圾,回来后就得“保街”,一直到中午12时,下午3时上班,5时下班。如果碰到上级检查,提前上班,推迟下班。陈工作认真负责,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1996—1998年,连续3年被评为晋安区先进环卫工人。
       由于东浦路毗邻火车站,地段复杂,人员混乱,工作中往往会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一次为迎接上级检查,陈在卖劲地清扫路面,而一名男子偏偏这时候把垃圾倒在路面上,陈好言相劝,对方却盛气凌人地说“你们不是干这个的是干什么的”,如此反复了好几次,陈气不过,就把垃圾倒回在他所住的楼梯下,这时,对方暴跳如雷,追过来对准陈的屁股就是一脚,双方于是打了起来。恰恰这时,街道领导来了,强行把这名男子带走,才结束这起打斗事件。还有一次,一辆开往福清的公共汽车开出车站时,售票员用扫帚把车内的甘蔗皮往外扫,陈去劝说,对方二话不说,冲着陈的胸膛就是一拳……事后谈起这事,陈“嘿嘿”一笑,满不在乎,不过他说:“碰到这类事,好在领导愿意为我们撑腰。”
        有时,陈也会碰到好事,如去年年底的一天清晨,陈在打扫花池时,发现一个钱包,捡起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些证件,可能是扒手扔在那里的,陈根据证件上的姓名拨通了失主的电话,当天中午,失主来到他的住处,对他千恩万谢,并拿出100元钱硬塞给他。
陈1992年与现在的妻子开始谈恋爱,一直到1998年才结婚,妻子也是柏林人。1999年12月,他们的孩子出生了,并且长得很可爱,由于他们住在金鸡山旁边的棚屋里,卫生条件较差,孩子经常生病,去年整个冬天,不是感冒、发烧,就是拉肚子,折腾得他们疲惫不堪,然而,他们心甘情愿。陈说:“一看到孩子,我就很开心。”顿了顿,他补充道:“虽然孩子并不喜欢我抱。”随后又“嘿嘿”笑了。

          环卫明星陈永香

         来福州的柏林女人都了不起,她们不做温室里的花朵,而自觉顶起了她们的半边天。她们同男人一样在榕城的街道上风里来,雨里去。陈永香就是其中的一个。
陈于1992 年来福州打工,其后一直在五四路当环卫工人。五四路是福州的重要街道,而陈负责的又是省人大、省政协所在地的那段,大家的眼睛都盯在那里,要做好还真不容易。陈做事细心、肯干,也吃得下苦,道路上的一片纸屑,一个烟蒂,一块细石,陈都看得很真切,欲除之而后快。陈也愿意把时间耗在路上,陈的丈夫就经常埋怨她只顾扫街,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还不回来。1999年陈怀孕了,怀孕期间,陈也没有中断工作,总是挺着大肚子去扫街,有时还爬上梯子洗广告牌,一次给街道的领导看到了,吓得领导慌忙叫她下来,并告诉她得保重肚里的孩子。就在分娩的那一天,她还在街上工作。
            福州这地方有时刮台风,台风过后街上一片狼藉,这就增加了环卫工人的工作量,每当这时候,他们得多拉四五车垃圾,更危险的是,刮台风的时候,就是环卫工人必须在岗的时候,他们得坚持在街上清扫。有一次,陈正在台风里清扫街道时,一块玻璃从一座30层的楼上飞下来,陈还是没有被吓着,依然扫她的街。电视台的采访人员来了,并偷偷地给她录了相,他们问她这时候扫街有什么感受,陈淡淡一笑,说就那么回事。
        陈工作尽职尽责,大家有目共睹。五四路干净、整洁,市民一走到这里,就有一种特别清爽的感觉,许多市民对陈说:“走遍整个福州城,我还是喜欢五四路。”因此,陈多次被评为“市美容师”,并于1999年被评为“市十佳环卫工人”(是该年度惟一的外来工)。陈所在的五四路自1996年至2000年年年获市里的先进清扫班组。她的名字经常见诸报纸,并在电视里抛头露面,大大小小的各种会议也不知道参加了多少次。在街上时,经常有人拉住她,问她是不是陈永香。
        陈穿着朴素,为人开朗,待人接物很有分寸,特别是一口稀疏的牙齿,笑起来给人一种很清纯的感觉。她住在温泉公园路旁边的环卫工人的棚屋里,月租120元,房子很小,她一家5口人都住在里面,很拥挤,也很不方便。听说市里面有政策要给她们这些有贡献的环卫工人一定面积的住房,并且给她们转正的机会,但不知什么原因至今尚未兑现。

       对于这些,陈看得很淡,她说自己不过是一个打工妹,能够获得这样的荣誉已经算是领导很看重了,不过,她说:“福州还是一个好地方,我愿意永远呆下去。”

        “江湖中人”郭穆宁

       郭穆宁是典型的柏林人,削脸细睛,上唇留一撮稀疏的胡子,像生意人,也像跑江湖的。郭也自称是“江湖中人”。郭来福州之前,与大多柏林人一样,在全国各地闯荡,做金银冶炼生意,然而,看重义气的他被“朋友”骗了1万多元后,发觉这生意很难做下去,于是1987年冬来福州打工。
        郭刚来福州时,专门收购废品,骑着自行车满街跑,每天能赚20元。当然,赚的全是苦力钱。据郭回忆,他当年体力好,精神也好,用自行车搭个200来斤一点也不吃力,他最重的搭过298斤,从王庄骑到新店,一口气也没有歇,1991年,他带女儿到省立医院看病,在医院里他看到很多废白纸,于是全部收购下来(后来过秤有140斤),回去时让女儿坐在前面的三角架上,自己骑,硬是踩上了当时的乌山路东端的山坡。
         收购废品之外,郭也做做金银冶炼生意,想赚大钱,可惜运气总不好,往往失意而归。就这样过了10来年。1996年,郭来到温泉街道,开始了扫街生涯。 柏林的环卫工人流行这么一句话,一等人包街包居委会,二等人包商店,三等人扫居委会,四等人扫大街。郭包了六一北路的一段,然而,他与真正的一等人还有一段距离,因为他得亲自去扫街。做扫街这样的事,郭确实有点懒心懒意,于是他把老婆从家里叫来,让老婆担当扫街的主要任务,自己另谋些其他的门路。老婆于是一年365日呆在街上,又苦又累,即使晚上回来睡在床上也一身疼,第二天照样去。“老婆确实很辛苦,”郭说:“但有苦必有甜,有朝一日发财了,我也不会做无情无义的丈夫。”
        当然,有些事还得郭亲自去做,去年年底,六一路搞整修,一些施工者把沙子铺在人行道上了事,弄得他老婆得多做很多事,老婆告诉他,他去与施工者论理,却无人理睬他,他气不过,却无处发泄,他只好以做事来解闷,使出当年的看家本领,接连拉了三四车垃圾(主要是沙子),等事做完了,人也瘫了。
         为了生活,郭尝试过多种活,配锁、修车、做木工,但还是没能赚到多少钱。1998年,他又花了5000元学医,学骨外科,去年年底,邻居的婴儿浑身疼痛,在省立医院没能检查出什么,郭给婴儿用了点药,婴儿第二天就好了,还真神奇。
        郭为人乐观,爱交朋友,特别喜欢喝酒,别人到他家里做客,他总是笑眯眯的,很开心。他说,他十多年来没有攒下什么钱,原因就在于交朋友花费掉了。郭说:“人就是怕走运,走运了就什么都解决了,钱算得了什么!”
据郭自己说,他已经开始走运了。

           故事还没完

          今年春运开始后,从广州开向福州的1668次列车又把一车又一车的柏林人拉到了福州,去火车站接车的柏林人发现,站台上站满了柏林人,今年来福州的柏林人比往年更多了。他们来福州做什么?有的人甚至觉得,柏林人已经人满为患了。
等待柏林人的将是更严峻的现实。


[作者三良,海峡导报编辑,邮箱为:liyazi999@vip.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