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人

（十）

离开邓大伯家后，汽车行驶约半小时，大片荞麦地随即映入眼帘，我先帮姜老师安顿好，自己在距其大约3公里处找了一户人家驻扎下来。

这家男人是上门女婿，家里有妻和岳母，还有一个两岁的儿子。不几日，男人被队上派到远去修水利了。

我从早到晚独自忙碌，整理巢箱，调整蜂群……

男人不在家，内外活儿都落在了女人身上。女人姓胡，我称她胡姐。

胡姐母亲虽说不很老，但病怏怏的，一天到晚用手巾缠着头，嘴里只哼哼，做不了什么事。

胡姐内外一把手，每天收工回来，只见她把锄头往墙脚一撂，随即烧火煮饭、剁猪菜，然后利用空挡赶快到菜园扯点菜。此间，两岁孩子围着她转，吵着要抱。病母想帮忙，她说：“娘，您不舒服，到床上歇着好了，饭熟了再喊您。”娘念叨：“阎王老子到处收人，哪么不收俺去呢？”边说边到床上躺着去了。

我见状，不时帮着她挑挑水，烧烧火，哄哄小孩，实在哄不住就使出绝招，泡蜜糖水给小孩喝，小孩随即破啼为笑，胡姐也跟着开心起来。她一开心即显出一副笑脸，笑起来生出两酒窝。虽是乡下女人，脸有些黑，皮肤粗燥点，但她明眸皓齿，体态丰容。

每天，她仿佛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只有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喂好猪潲，哄着孩子睡了觉，才抽上一把椅子坐在禾坪中间歇息一会。此时，方显出一些悠闲神态，宛若这才属于她自己。

她独自坐着，放松着身体，安歇着心灵。此时，我不由想起达芬奇画笔下的《蒙拉利莎》。我猛然觉得，夜幕下安闲而坐的胡姐不就是蒙拉利莎？于是想起罗丹说过的话：对我们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

一日，吃完晚饭，我在煤油灯下看书。此时，胡姐坐在禾坪里说：“小刘师傅，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又看书，哪么不晓得休息？”

我于是吹熄灯放下书，抽了一把椅子出去，坐在她旁边。

“小刘师傅，今年多大了？”她问。

“二十三了，十七岁上山下乡，至今已是六个年头。”

“唉！象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城里伢儿，在乡下四处跑，家没一个家的，也真不容易！”

“胡姐，你不知道，象我这般知青，好多都招工回城了，只是我父亲有点历史问题，我在生产队表现再好也枉然！”我接着说：“开始还想不通，后来总算明白了，这世上没有神仙和皇帝，只能自己救自己。”

“看来你还是一个很有志气的人呢，只不过在外还是要注意身体，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谢谢你的关心，我还年轻，身体好，只是有一次在安乡放蜂时得过一次重感冒后，身体好象没以前壮实了，容易发烧，消化也不好，经常闹肚子。”

“那还是去医院看看，有病要早治，去检查一下，看有不有其它毛病？”胡姐有些心疼地说。

那天晚上，两人谈了很久，感觉她很会体贴人。长年在外，遇到这样关心人的女人，还真有些感动。

这以后，到了晚上，我和她常坐在禾坪上说着话，以消除白天的劳累，排解心中的郁闷。

不久，我感觉干起活来特别来劲，白天将蜂场打理好，忙着帮她将水缸挑满，将堆在外面的柴搂进来，帮他剁猪菜，替她看孩子……我想在忙碌中匆匆度过白日，盼着夜晚早早降临。

一日晚，我在禾坪先她而坐，等着她。不一会，她抽着椅子出来，挨着我坐下。

晚上星光闪耀，弯弯的月牙像一只小船，静悄悄悬在天际，只听见附近小溪潺潺流水声。

“小刘师傅，你这大年纪了，有不有对象？”她问。

“胡姐，我哪有心思考虑这事。”

“你在俺这里找一个怎样？我给你做媒。”

“胡姐你莫开玩笑。”

“真的，我觉得你这人挺不错，诚恳老实，人又勤快，只怕你瞧不起俺乡下人。”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感动地说。

稀疏的月光下，她盯着我说话，显得格外妩媚。我的心不由一颤，仿佛平静的水塘丢进颗石子，激起阵阵涟漪。良久，我的一只手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抚摩着。她没言语，用另一只手抚摩起我的手。此时，四只手紧紧相握在一起。

“你的手好细嫩的。”她柔声细语地说。

“你的手才真正是劳动人民的手。”我说。

“你说假话，我这手象锯子，你会喜欢？”

“不骗你，胡姐，虽然你的手粗一点，但你的心不粗。”听我这么说，她嫣然一笑，使劲地抚摸起我的手来。

初次接触女人的肌肤，心如逐鹿，砰砰直跳。她却显得坦然自若，柔美安宁。

……

次日，我去姜老师蜂场。

“姜老师，这荞麦花已经凋谢，您打算下一步往哪去？。”我问。

姜老师沉思片刻道：“直接到广西越冬，你看怎样。”

“要得，但今年又不能回家过年了。”我觉得有些遗憾。姜老师想想说：现在蜂场事不多，你干脆将蜂拉到我这来，我给你照应，你回家一趟如何。”

“那行，您考虑问题总这么周到。”我高兴地说。

第二天我即收拾行装准备搬往姜老师处。起初打算叫辆汽车，但转而一想，路途不远，请村上人挑，大家还能得些力资，何乐而不为？

我请胡姐喊来生产队的劳力。一支长长的挑蜂队伍于是蜿蜒在乡间小道上。

胡姐定要送我，也挑了一担蜂箱跟在后面。我空着手跟在她旁边。

“胡姐，让我来挑吧。”看着胡姐额头上冒出了汗，我心痛地说。

“要你挑么的？你恐怕还没我的力气大呢。”胡姐用不容商量的口气道。我只好默默跟着她走。后见她越挑越吃力的样子，我去抢她的扁担。她硬是不让：“小刘师傅，我保证不会掉队。我给你做事，你给我力资，哪么还要你帮我挑？”

“胡姐，你怎么说这话？我在你家住这么久，你还把我当外人！”

她没吱声，低着头走了好远才开口：“我不是把你当外人，你这一走，兴许我这一辈子再见不到你了，难道还要让我看你出力流汗，你今天就是不给我一分钱，我也要送你呀。”胡姐此时道出真心话。

终于到了，大家按我的吩咐将蜂箱摆好，拿着力资高兴地走了。她一个人仍在帮我清理物品。

“胡姐，不早了，你伢儿会在家望你。”我催促着。

“不要紧，我帮你收拾完再走。”胡姐不慌不忙地样子。

我后悔没准备点礼物送她，只得掏出一点钱给她。她不接，说：“你们出门人挣几个钱不容易。”

“胡姐，这是我一点心意，你不接真会伤我的心。”我说着将钱硬塞给她。此时她突然从衣袋内掏出一小纸包塞进我手中。

“这是什么？”我吃惊地问。

“我走了你再打开。”说完她眼睛一红，转身走了。我将小包打开，里面是条小手帕，上面用针线绣着“小刘师傅，祝你永远幸福！胡姐。”

抬头看，只见她回过头来向我挥手。我扬起手，用有些哽咽的声音喊道：胡姐，再见！